第119章 出生(1 / 1)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現在超級想見一個人,超級想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在沒有喝酒,沒有抱手爐、點爐火,也沒有蓋棉被、裹毛氅的情況下,我都流汗了。“哀家……先回宮去了,想起來宮裡還有好些事情等著哀家處理。”我起身,彎腰親了親小星辰的臉頰,然後同邱蟬和薑域道彆,也不知為什麼,心裡一著急,眼睛也開始有酸酸的感覺。恰好果兒去多寶的鋪子拿點心回來,看到我已起身還愣了會兒,小聲問我:“太後不是說在王府用晚膳的嗎?”邱蟬也失落地看向我:“姐姐現在就要走了嗎?”我堅定地點點頭,內心甚至有些焦灼,但又怕她多想,就趕緊補充道:“兒媳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宮裡比以前清淨許多,你若是在王府呆得無聊,可帶上薑星辰多去宮裡找我玩呢。”邱蟬立刻開心了,眸子也亮亮的:“好哎。”我回頭看了一眼薑域。恰逢他也在看我,還揚起唇角,同我頷首:“嗯,早些回去,早些讓他知道。”你有沒有那種感覺啊。就是懸於心頭的、長久未解的隱患,最終消散而去,危險與你遠離,你感覺到性命可保,餘生可期,會很想告訴一個人,迫不及待地同他分享你此時此刻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千金難求的歡愉。這個人於我,就是薑初照。很想告訴他,我的寒症真的要好了。你說巧不巧,我剛邁出王府,就見他的馬車停在府外。穿著淡紫色流光長袍的公子盤著腿坐在馬車前,手肘支著膝蓋,雙手捧著臉頰,膝側還放著一大束青嫩的蓮蓬,像極了十二三歲時,在喬府外等著換好衣裳的我出來,然後帶我出去玩時的模樣。見到我走出王府,他立刻抬頭,從眼角到眉梢甚至長長的眼睫毛,都沾上夕陽溫暖絢麗的橘色輝光,淡紫衣袍在這光芒照耀下,也變成一泓靜夜下的泉水,載著星星璀璨的!的光澤,從他身上流淌到我的眼睛。許是看到我的笑,所以他也笑起來,把采好的新鮮蓮蓬拿起來,還露出了漂亮整齊的牙齒:“遇到了什麼開心事兒,太後怎麼笑得這樣好看?”若不是邱蟬一家和果兒還在場,我都要顧不得太後的莊重端方,抱一抱我自少年起就很親密的夥伴,告訴他,我變得很健康了,今年或者明年、或者有朝一日,可以同他一起去北疆,再看茫茫的雪原,再看大片的紅梅。但我不能這樣做呢。急切的雙手無處安放,便垂下來搓了搓裙邊,然後在夕陽中同他一樣,咧開嘴角,笑出牙齒,用最歡快的聲音,告訴此刻最想告訴的人——“陛下,我好了。”他神情微怔,目光也有些茫然:“嗯?哪兒好了?”我很快地跑到他跟前,指了指自己額角上又生出的溫熱水澤:“你看,今天我流了很多汗。”年輕的公子就這樣靜靜地望著我,手中的蓮蓬杆兒卻不聽話地紛紛掉落馬車車架上,砸出綠汪汪的液汁,有些還濺到他乾淨好看的袍子上。但他很快撿起來,淡定地說著喬府的事,還從背後掏出一枝開得正好的荷花,把它們攏成一束,做出慢條斯理的樣子,以為這樣就能掩飾住他真實的情緒:“我先去了一趟喬府,以為你回家了,但是你不在,後來就想到你可能來王府看邱蟬。路過你家後湖,去摘了些蓮蓬……我沒有吃,待會兒剝給太後嘗嘗。”公子以為自己裝得天衣無縫呢。但最後一句話說完。桃花眼眸裡的霧氣就凝成水,被夕陽染成金色的眼淚,越過眼眶,淌了下來。六七月,去喬府呆了好多天。白日荷葉微風,小舟蓮蓬。夜晚琉璃房子,聽雨觀星。**月,喬裝打扮參加兒媳的定親宴,成親宴。白日高馬花轎,俊彥美嬌。夜晚廳堂閬苑,珍饈!曼舞。十月北風起,秋蟬不再淒鳴,蟋蟀躲入叢木中,鳳頤宮外大樹開始落葉,抬頭可望碧色如洗的高空。約雲妃泡湯池歸來,邁入燃起地火的殿內,熱氣熏得我脊背生出汗來。果兒熟練地接過我披著的貂毛披風,遞給我厚薄適宜的棉氅,笑問:“太後今日回來得遲了一些,可是因為跟雲妃娘娘在湯池裡聊歡快了?”我嗔她一眼,但嘴上的笑卻掩不住:“你怎麼回來得這樣早?季向星隻請你吃飯,沒帶你做些彆的?”雲妃已經摸上果兒的小嫩手,眨眼的功夫已經把手心手背來回摸了三遍:“彆氣,要是那小星公子還不開竅,姐姐去幫你啟發啟發他。”果兒趕緊搖頭,小模樣堅決得很:“不用,其實也沒有那麼生氣,我就是想看看他還需要多久才肯跟我說點兒與錢不相乾的事兒。”說到這裡就看向我,笑嘻嘻的:“陛下知道太後和雲妃娘娘今日會去泡湯池,所以下了朝就沒回成安殿,直接出宮去給太後拿點心去了。果兒去吃飯的時候還碰到他了呢,回到鳳頤宮果然看到新鮮的點心了,嘿嘿。”我轉頭同雲妃道:“看到沒,果兒就是如此,一天到晚、風雨無阻地同哀家講她家陛下的好。”果兒也不惱,彎著眉眼抱了抱我:“乾嘛要刺激那木頭,我還不想出宮去,我想呆在太後身邊,有美人看,有點心吃,還能坐在暖烘烘的地板上,同太後和娘娘喝果酒,擲骰子。”我笑:“是不是都準備好了?”果兒點頭:“對呢,酒都溫上了,瓜子也剝好了。”“你先跟雲妃喝著,哀家這個月看的書裡還有些不懂的地方,我去書房拿來,讓雲妃給哀家講!講講。”推開書房的門,剛往裡麵邁了一步,就發現捏著朱筆,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的薑初照,他麵前還擺了好大一摞折子。又逢夕陽夕照,暖色的光照著他雪白的麵龐,走過去俯瞰時,都能看到他鬢角處近乎透明的還染了淺淺光亮的細軟絨毛。看著這樣安靜和煦的他,心中不可抑製地生出大片的溫意來,忍不住抬手,想去觸摸他的臉。好像覺察到另一個人的存在,他蹙起眉頭睜開眼,恰逢了我的手指即將落在他眼下,我二人皆一怔。下一秒,我就計上心頭,手指外移了一寸,揪上他瑩潤的耳朵,強行抹去心頭的柔軟,裝出嚴厲的母親模樣:“批折子都能睡著,陛下也太不用功了。”也不知這條傻狗何時擁有了驚人的智商,隻見他直起身來盯著我看了三秒,就抓住我準備撤離的手,帶著力道按上了他的臉頰。“沒有。哀家一開始就是想揪你耳朵呢,”我把手抽出來,麵皮有點燙,想來臉已經紅得有些明顯了,便逃似的離開書房,“你……你繼續批折子吧,哀家去跟雲妃喝酒了。”這傻狗還在我背後笑。“少喝點兒,不然又要拉著朕說夢話,”說到此處還故意刺激我,“卻說母後這椅子有點舊了,也不夠香,要不要換成紫檀木的。”“……”實在是太丟人了,本太後根本不敢聽完他後麵的話,腳下生風,落荒而逃。十一月,京城雪初降。是一場瑞雪,下得瀟灑又浩蕩。僅剩的四個兒媳來鳳頤宮請安,雲妃一到這種時候就出小差,於是能正兒八經搞宮鬥的就隻有那三位了。可這三個人卻也各有憂愁,隨便講了些什麼瑞雪兆豐年這種俗不!拉幾的話,然後就坐在椅子上,吃哀家的糕點,喝哀家的薑茶,蹭哀家的地火。靜靜悄悄,興致缺缺。兒媳們都放棄爭奇鬥豔了,我忽然覺得當太後的喜悅都少了一多半。陪著她們坐了半個時辰,無戲可看,實在覺得無聊,就問雲妃:“瀾芝宮裡的竹竿還在嗎?你那些小丫頭們學得怎麼樣了?哀家忽然想看她們跳舞呢。”畢竟下了大雪,果兒還是有些擔憂,趕緊給我披上白狐毛氅,又給我裝好手爐,連帽子和圍脖都給我戴好,這才放心讓我出門。本來她也要跟著我呢,我看了看另外三個還沒打算走的兒媳,便吩咐道:“果兒留在這兒吧,好生招待三位娘娘。”果兒說是,還衝我眨了下眼,遞給我一個“太後放心,我給您好生瞧著”的眼神。這可愛又狡黠的模樣喲,終於把哀家沉寂了一整個早上的心給喚醒了。與雲妃走在厚厚的雪地上,聽著腳下踩出的吱呀吱呀的聲響,也不知怎麼了,忽然想到前塵的那件事,便輕微地歎了一聲。把手爐往懷裡揣了揣,小聲喚她:“聞是呀。”“嗯?”雲妃發出困惑的聲音,扭著身子湊到我臉前,笑問,“太後怎麼忽然喚臣妾的名字了?”鵝毛大雪於我眼前簌簌落下。“你看的書多,知道的事情也多,所以我很想從朋友的角度,問你一個問題。”雲妃笑得更歡快了一些,腳步沒停,但離我卻更近了一些:“好呀,隻要我知道,肯定會告訴你。”我怕她跌倒,扶了她一扶,望著蒼茫雪霧,終於問出曆經兩世,我依舊不曉得對錯的問題:“如果啊,你肚子裡懷了一個小家夥,他還很小,但你知道他出生之後身體會不好,他可能每天都很冷,很痛,甚至不能活很久。這樣的話,你還會讓他出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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