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十日(1 / 2)

沒想到他會放我走。

所以聽到這個消息, 一時間驚懼多過歡喜。

原本想問一句,他明明今夜才看到信,為什麼這麼快的時間裡,他就接受了我的請求, 但又怕問多了, 他就改變主意, 不讓我走了。

於是把所有的情緒通通摺過去,用露出牙齒的笑容, 問他:“所以陛下想讓我,什麼時候離開呀?”

“什麼時候都可以, ”他也給我同樣的笑, 還帶著些少年才有的羞澀與清澈,連目光都是月影一般柔和, “今夜,也可以。”

“今夜也可以?”

“對,有人在宮外等你。”

我並不知道誰在等我,我的家人已去了江南, 這輩子都不允許進京了。

一時間有些亂,覺得有好些東西來不及收拾,可再一細想,就記起來東西我早就收拾好了呀, 唯一沒有帶上的,就是枕下的小盒子了。

我噠噠噠地跑過去, 把它揣進了衣袖, 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 努力地去想自己還有什麼東西沒有收拾進盛嫁妝的箱子裡。

“馬車在殿門外, ”他早就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所以此刻,坐在椅子上,顯得有些鬆弛,有些慢條斯理,“阿厭,你過來。”

我真的超級聽話,又噠噠噠地跑到他跟前。

“陛下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我問。

隱藏在他背後的手慢吞吞地伸出來,修長又白皙的手指於我麵前緩緩展開,無數顆藍寶石在他掌心出現,光芒比銀河的星星還要炫麗,璀璨的光束透過截麵、透過棱邊落入我的眼睛。

他衝我笑,眸中的光與手心的寶石一樣漂亮:“給你的。還要嗎?”

薑初照永遠不知道,他這句話有多好哭。

我永遠忘不了。

十歲那年。

小公子在喬府與我初見,起初彆扭地不願上前,最後卻還是打定了主意走過來,藏在背後的手終於肯伸出來,攤開掌心露出那顆藍色的寶石,舒長的睫毛緩緩眨了一下,然後甜甜地問我:“你要嗎?它亮閃閃的,和你的眼睛一樣。”

“這些都給你,可以放進,你的小盒子裡。”他說。

*

帶著所有的嫁妝和一把藍寶石,趁著萬籟俱寂的夜晚,從丹棲宮駛向宮門外。

想到四年多以前,喬正堂和兩位哥哥送我到宮門口,彼時薑初照北疆禦敵無法回來繼承皇位,進宮後的我,一個人朝天地跪拜,如此成了他的太子妃。

當初隻覺得內心正氣浩蕩,以能為我的阿照守住皇位而自豪。如今想來,卻覺得十分倉促,儘是潦草。

儘管沒有撩開車簾,我卻也知道,今夜宮門外,已不可能出現喬正堂和哥哥們。

但你說奇怪不奇怪,我竟然出現幻聽了,在這寂靜的深夜裡,在蕭肅的宮牆外,聽到有人在喊我——

“阿厭。”

我懵了半晌,不敢撩開床簾去看外麵的景象,很怕自己看到的是空無一人的街道。

直到駕車的公公把車停下,恭敬地喊了一聲:“王爺萬福。”我這廂才明白,原來是外麵真的有人。

薑初照說有人在宮外等我,我以為會是個照料我的宮女或者公公,卻如何也沒想到這人是薑域。

在馬車內坐了好一會兒,思索著他為什麼會知道我要出宮,為什麼會願意來接我。最後果真想到了幾條理由:他是阿照和我的皇叔,是我邱蟬表妹的夫君,是我小外甥的父親。

所以,在我所有的家人都遠去的時候,他好像確實可以來接我呢。

撩開車簾找到月白袍子的公子,衝他點頭:“王爺金安。”

“阿照讓我來接你,你想同我去王府,還是想去彆的地方?”他慢聲細語地問我,嗓音裡是慣有的溫柔。

我看著殘月掛在寂寥的天上頭,笑道:“我啊,我想回喬家。”

但這話說完我就意識到某些不對勁了,愴然低頭,恍惚問他:“去王府什麼意思?以及……為什麼是你來接我?”

薑域斂起神色,彆過臉去不願意同我對視。

*

帶著薑初照寫給薑域的信,回到喬家久無人居卻乾乾淨淨的院落。送我回家的薑域,好像就是經常來府上打掃的人,所以熟練地找到了燭台,替我點上了燈火。

如果沒有看到那封信,我想我不會這樣恨薑初照。

但我偏偏看了。

“邱蟬雲去日久,皇叔已到了可再續弦的時候。

看阿厭很喜歡薑星辰,又想到年少時阿厭很喜歡皇叔。思來念去,仔細掂量,覺得她同皇叔在一起,大概不會如此鬱鬱,大抵會超級歡愉。

成全二字很難說出口。

其他的祝福也寫不出幾句。

你是她打年少時就想嫁的人,現在,她終究如願了。

雖然來得有些遲,但此後,她大抵能時常笑。同你,同薑星辰,同你們未來的孩子。

念及此處。

朕便覺得無所虧欠,也了無遺憾了。

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刀子,又狠又準地紮進了我心裡。

什麼叫“她同皇叔在一起,大概不會如此鬱鬱,大抵會超級歡愉”?

什麼又是“你是她打年少時就想嫁的人,現在,她終究如願了”?

從聽到他允許我出宮,到我真的回到了家裡,我一滴眼淚也沒掉,可此時此刻,卻捏著這封信,整個人從氣急敗壞到崩潰落淚。

薑初照太過分了。

我很想衝回宮裡,去問問他為什麼要寫這樣的信,為什麼會覺得現在的我嫁給薑域能開心,為什麼會覺得我同薑域有未來的孩子。

明麵上放我走,背地裡卻把做過他皇後的我,再安排給他的皇叔。我在他眼裡,約莫就是個人儘可夫的人。

他侮辱我太甚了。

薑域不明白我的心思,他以為我是舍不得離宮,舍不得皇宮裡那個孤家寡人。於是半蹲在我麵前,掏出絹帕替我擦眼淚,還小意地問我:“怎麼哭成這樣?”

我把那封信就著火燭燒掉,憋了很久,最後卻還是沒有忍住,梗著脖子,望著房梁大聲嚎啕:“薑初照,他一直,一直是嫌我臟的。”

所以,才沒有過問我的意見。

就如此輕率地,把我送給彆人了。

*

七月荷瓣落我小舟上,八月月明京城江南人儘望。

八月十六生辰日,收到宮裡送來的江南來信,信中人問他女兒是否安好。我揉成一團,扔進了荷花池塘。

又忽然後悔,覺得過去一年半了,不該再記喬正堂的仇,尤其是半夜疼痛難忍之時,再想看看這刀鋒一樣的筆跡,可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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