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十日(2 / 2)

於是就趕緊起身跑到池塘邊,想撐上小舟再去撿回來。

有公子從背後跑過來,先於我撐船撈了回來。把信紙展開,放在草地上晾曬著,做完這一切才笑問我:“怎麼會想到把它扔掉?”

薑星辰也跑過來,抱著他父王的腿打轉,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瞧:“今天是姨娘生辰,祝姨娘歲歲安康,平安喜樂。”

我眯起眼睛笑,順手捏了捏他已經出落得更漂亮、更白嫩的臉:“見到小星辰,姨娘就喜樂了。”

九月秋高氣爽,風輕雲淡。午後小憩,再次痛醒。裹上厚厚的棉披風,瞧了會兒外麵的好天氣,然後去書房畫風箏。

畫完後就想起自己跑不動,跳不動,根本放不起來啊。於是把風箏送給院外從六月中旬就一直在喬家候著的皇城裡來的公公,讓他把風箏送到王府去,給小世子玩。

“等等,”聽到我喚他,那公公就轉過身來,我問,“容妃懷的那個孩子現在應當很顯懷了吧?大概什麼時候出生啊?”

公公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可能真的不知道內情,所以不敢把話說清楚:“前幾日見她,尚覺得她消瘦。”

嗐。

我這是操哪門子閒心,即便容妃也小產了,還有十來個妃子,能給他生小孩兒呢。

也是回到喬府才想明白這件事,薑初照明明有這麼多生小孩兒的途徑,卻偏偏要我還一個孩子給他,偏偏讓我覺得自己虧欠他——他就是這樣的混蛋啊。

十月風從北疆來,又凜冽,又冰冷,吹得人不斷地咳嗽。我還不好在那位公公麵前咳,因為九月末咳過一次,竟然把宮裡的陳太醫給咳來了。

我義正辭嚴地拒絕了他的診脈,他彆無他法,隻能留下幾副湯藥,囑咐我早晚按時服用。我沒有聽,次日院外便出現了一個丫頭,把藥給我熬好,看著我喝完之後,卻依舊賴著不肯走。

真氣人呀。

十一月大雪又落,與去年的、前年的,沒有什麼不同。我站在有地火的廂房裡,看門外兩個宮裡人勤快地掃雪,還在通往前廳和書房的路上鋪了細沙,以防我走過時摔倒。

就覺得心裡好受了一些。

這兩個眼線,似乎沒有那麼討厭了。

十二月混混沌沌地度過,到了除夕那天竟然還不曉得要過節了。是丫頭遞給我一個福袋,說是南山求來的,希望我明年能吃多一些,能稍微胖一些,壯一些——

我才知道,一年又到頭了,我即將二十五歲了。

送了她和公公藍寶石。

沒錯,就是薑初照給的那些。

我才不稀罕呢。

到了夜晚卻反悔了,從被窩裡爬起來,翻箱倒櫃找到更貴重的古玩珍奇,裹上更厚的狐裘大衣,到門外找到他倆,強行換了回來。

*

轉過年去,精神大不如從前。

睡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需要靠那丫頭按時按點地進來喚醒我,喂我吃熱湯軟粥。不然我自己肯定要睡過頭的。

時間在渾渾噩噩中過得很快,猶記昨夜飛雪穿著廳堂過,今日醒時已見飛燕銜著春泥來。

午後挪步去廊下美人靠,看廊下小溪和錦鯉,一時恍惚,我問那丫頭,現在是哪個月份哪一日。

丫頭怔了片刻,惶惶回我:“小姐今日晨間問過這個問題。今日是五月廿八。”

我脫口而出:“還有十天。”

“咦,還有十天怎麼?”

我搖搖頭,繼續看錦鯉從腳下遊過:“沒什麼。”

怕自己再記不清。

回到書房就先抽出一張宣紙,在上麵寫下一到十,然後囑咐那丫頭,從明日起,每一天卯時,都要喚醒我。

但很奇怪,到了明日,丫頭沒來喚我之前,我就自己醒了。

而且感覺身體痛得不那麼明顯,整個人都精神奕奕,除了腦子有點點空。

第一二日,翻遍了所有的嫁妝和舊衣裳,找出來最喜歡的裙子,讓丫頭幫我洗乾淨,曬乾後再用迦南熏香,疊好放在我床上。

第三四日,整理喬正堂和兄嫂們留下的貴重東西和來不及帶走的書信,讓那公公幫忙,托了往返京城和江南的客商,給了喬正堂留下的地址,讓他悉數運走。

第五六日,坐在書房寫信,丫頭小心翼翼地問我是給誰寫,我並不忌諱,也無所顧慮,直截了當地說,這封信是寫給六王爺的。

第七八日,讓公公撐小舟,載我去荷塘深處,讓丫頭給我剝蓮蓬,暢快恣意地吃了兩天。夜晚避開這二人,踩著繡墩,從廂房後窗翻過去,在屋外狂吐不止,直到穢物吐儘,胃部抽搐,溢了滿嘴的鹹腥。

第九日清早,出廂房門,溫順地喝完藥湯,吃完熱粥,囑咐丫頭這一整日都不必喚醒我,我想一覺睡到明天天亮。回到房裡,推上門閂,對著鏡子穿最好看的那身衣裳,畫清清淡淡的妝。

有人說濃了不好看。

躺在床上,覺得還是缺了什麼。

又趕緊走下去,從妝奩裡找出扁平的小盒子,打開看了一眼裡麵長長的青色的發絲,和璀璨瑩潤的藍寶石,然後攥在了手心裡。

“睡一覺就好了。”我再次躺在床上,長舒了一口氣。

睡一覺就好了。

這輩子。

再也不會痛了。

*

第十日。

萬壽節。

*

大祁皇宮,到了午後,所有的回廊上已掛好了或金燦燦的或紅彤彤的燈籠。

成安殿,年輕的帝王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熱鬨,身後十來歲的小公公戰戰兢兢地給他把白發拔掉。

“陛下,已經瞧不出來了。”小公公低頭道。

“嗯,好。擺駕去長合殿吧。”

小公公想扶他起來,抬頭就見蘇得意蘇公公驚慌失措地跑進殿內。他接過了蘇公公遞來的眼色,趕緊跑出殿外避諱開。

空蕩蕩的大殿,隻餘主仆二人。

“陛下,”蘇得意顫巍巍地開口,嘴唇動了好幾次,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皇後……皇後走了。”

“去江南了嗎?前幾日聽說她往江南寄送了好多箱子,”他起身,略著急地往殿門走,“朕去碼頭,看看她吧。”

“陛下……”

他回頭,不滿地皺眉:“你愣著做什麼,去找馬車來呀。”

“皇後娘娘,她……她沒去江南。”

他困惑:“那是去哪兒?”

蘇得意朝殿門跪下,淚如雨落,洶洶難阻:“娘娘歿了。在今日晨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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