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傍晚,田間勞作的人回家,發現了暈倒在堆肥池邊的鄭誌強。
堆肥池裡填滿了糞肥,味道難以言喻,發現鄭誌強的人嫌臟,不願意把他拖出來,就去鄭二叔家叫了人。
丁老太急匆匆趕來,一看到小兒子就開始哭嚎。
鄭誌強的模樣實在是慘,臉腫的和豬頭一樣,眼睛擠在中間,胳膊腿扭曲著,不知道是脫臼還是斷了。
“我的強子啊!”丁老太也不嫌臟,跑到堆肥池邊一把抱住小兒子,嚎得整個村都能聽到:“哪個天殺的把你打成這樣?”
鄭誌強還暈著,自然沒辦法回答,其實他就算醒著也回答不了,打他的人從頭到尾都沒露麵。
丁老太抱著兒子快哭暈了,誰來勸她就罵誰,最後還是村支書出馬:“誌強傷的不輕,你們趕緊把他送醫院看看吧,讓紅林開車送你們。”
拖拉機在大隊部,平時用的時候還要開條子。
孫紅林帶著村支書寫的批條跑去大隊部,開著拖拉機過來。
聽見拖拉機的聲音,丁老太終於放開手,讓鄭大強把弟弟弄出來。
“你輕一點,不在你身上你不疼是吧?!”
鄭大強被親媽罵習慣了,憨厚的臉上一點不滿的情緒都沒有,連連應聲,動作更加小心。
鄭援朝看到這一幕,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剛好被他爸看到。
鄭大強把弟弟放到拖拉機上,反手就給了兒子一巴掌:“笑你.媽*,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叔叔成這樣了還能笑得出來!”
鄭援朝被一巴掌打得耳朵嗡嗡響,那邊丁老太還誇打得好。
“你家這幾個都給王招娣那個喪門星養壞了!必須得好好管管!”
丁老太擔心小兒子的時候還不忘教育大兒子,挑撥得鄭大強又要來打人。
“好了好了,這還有個暈著的呢,其他的事情暫時放放。”村支書拉著鄭大強:“要教訓孩子回家教訓,先把你弟弟送醫院去吧。”
鄭大強覺得村支書說的有道理,暫時放過兒子爬到拖拉機上,扭頭看另一邊的父母:“爸、媽,我們走吧。”
鄭二叔啪嗒啪嗒抽著煙,從開始到現在就沒說過話。
他是個老實懦弱的男人,基本不管家裡的事情,子女死活似乎都和他沒關係,鄭誌強傷成這樣也沒見他說一句話。
聽到老大的問題,鄭二叔沒做回答,抽著旱煙瞅了丁老太一眼。
丁老太在一旁指天罵地,恨不得把打自己兒子的人罵死才好,罵完抓著村支書的胳膊讓他一定要把打自己兒子的人找出來,把他們送去槍斃!
“行了,你們快走吧。”村支書對這一家真的無語,怎麼就沒個輕重緩急的?人都那樣了,還磨磨蹭蹭的。
鄭二叔家的幾個人都上了拖拉機,鄭大強還想讓兒子去,鄭援朝沒理他,轉身就走了。
拖拉機在咚咚聲中離去,老遠還能聽到丁老太叫罵的聲音。
人走後,沒有熱鬨可看,圍觀的人群漸漸散開,各自回家,陳芸牽著孩子的手,嘴角微微上揚,低頭說:“我們也回去吧。”
孫紅林把人送到醫院,第二天早上才回來。
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丁老太。
丁老太是回來拿錢的,鄭誌強傷得重,身上骨頭斷了好幾根,醫生說要做什麼手術,最少幾百塊錢!
幾百塊錢丁老太不是拿不出來,不說彆的,光兩個女兒的彩禮錢加起來都一百多快了,她一分沒用,都存著呢。
可錢再多不是這麼花的啊!
兒子昏了一夜,早上才醒,醒來隻知道喊疼,連誰打他的都說不出來。
丁老太又疼又氣,拿錢的時候跟剜心似的。想想小兒子出事大兒子當哥哥的必須要管,就衝到了鄭大強家裡,讓王招娣拿錢出來給小叔子看病。
王招娣跟丁老太完全鬨掰了,恨不得鄭誌強死了才好,怎麼可能拿錢出來給他看病?
她不拿錢,丁老太就一直罵。鄭大強不在家,王招娣一點都不怕這老太婆,不僅跟她對著罵,還讓兒子把她給扔了出去。
婆媳倆對罵了半個小時,引得一群人圍觀,最後又是村支書來調停。
他不來還好,來了反倒壞事。丁老太沒在兒媳婦那邊拿到錢,竟然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跑到村支書麵前鬨,說自己兒子被打成這樣,村裡也有責任。
村支書拿丁老太沒辦法,被鬨得捏著鼻子出了十塊錢,之後丁老太還想讓孫紅林開車送她過去,支書找借口拒絕了。
丁老太的這番作為成了前山村家家戶戶茶餘飯後的談資,楊雪梅下午來找陳芸做鞋子,就抱怨了她一頓。
“那老太太真是厲害,我家紅林送鄭誌強去醫院都被摳了五塊錢出來。”楊雪梅撇嘴:“等著吧,你絕對逃不掉,衛華還被她養了幾年呢。”
陳芸才學會納鞋底,動作慢的很,她用力把針穿過鞋底,麵上淡然:“聽說傷的很嚴重?”
“可不是,紅林說斷了好幾根骨頭,還有一根差點戳到肺,醫生說戳進去就沒命了。”楊雪梅嘖嘖兩聲:“也不知道得罪誰了,下手這麼狠。”
她說完,好一會沒聽到陳芸說話,扭頭一看就見她在發愣。
“怎麼了,你知道是誰乾的?”
陳芸搖頭:“不知道。”
她低著頭繼續戳鞋底,對楊雪梅道:“剛剛想彆的去了。”
“想什麼?”
“我想給鐵柱買本字典,不知道鎮上有沒有。”
“應該有吧。”
楊雪梅不認識字,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說了兩句又把話題扯到鄭誌強身上:“你猜是誰打的鄭誌強?”
陳芸搖頭,仿佛並不關心:“不知道。”
“我覺得是那群知青,不是說鄭誌強糟蹋了人家姑娘嗎?”
陳芸一愣:“這不是謠傳?”
“說的有頭有臉的,我覺得八.九不離十。”楊雪梅砸了咂嘴:“那群知青背井離鄉的,就算被欺負也不敢聲張啊。”
*****
鄭誌強在醫院呆了五天才被弄回家。
這五天前山村可熱鬨了。
先是丁老太找兒媳婦要錢被轟了出去,铩羽而歸的老太太轉頭就找了大兒子,於是鄭大強又回家替媽出氣。
鄭大強這個男人窩裡橫,在外麵慫的跟條狗一樣,回家打老婆孩子從來沒手軟過。
之前的十多年王招娣都生生受著,這會也不知道怎麼的竟然敢反抗了,拿著刀追著鄭大強砍,嚇得這個男人屁滾尿流。
沒從兒媳婦手裡摳出來錢,丁老太非常不滿意。又去把自己兩個女兒叫回來,讓他們交錢,並且說服王招娣也把錢交出來。
女兒們嫁出去這麼多年,也不像以往那麼聽話了,錢自己是沒有的,但是可以說服嫂子把錢叫出來。
兩人你方唱罷我登場,跟演戲似的天天來一回,成果沒看到,隻是又給村裡人增添了不少談資。
五天後,鄭誌強從醫院回來,丁老太想讓女兒媳婦們來伺候兒子,喊了半天一個都不願意過來。
她氣的夠嗆,在大兒子門口罵了兩小時,罵完去找村支書,追問什麼時候能抓到人。
其實這人哪能抓到呢?鄭誌強自己都沒看到,他連幾個人都說不準。
支書倒是按照傳言去找了知青談話,結果每個人都可以證明自己當天在田裡乾活,沒見過鄭誌強呢。
不出意外這是也就不了了之了,又沒出人命,就算捅到縣裡也沒用。
支書聽丁老太抱怨了半天,委婉提醒了下,讓他們不要抱太大希望。
丁老太一聽就炸了。
小兒子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從早到晚喊疼;大兒子窩囊,被媳婦趕出去不敢進門;女兒們不孝順,既不出錢也不出人,孫子孫女都是討債鬼,沒一個聽話的。
丁老太越想越覺得自己命苦,在支書家大哭了一場,哭的支書老婆黑了臉,半推半拉把她弄了出去。
從支書家裡出來的丁老太像幽靈一樣在村子裡晃,從東晃到西,就是不回家。
陳芸他們正在吃飯的時候,聽到外麵有人在拍門。
“誰啊?”
敲門聲停了停,沒一會又響了起來。
鐵柱咽下嘴裡的東西,手一抹嘴起身:“我去開門。”
“等一下。”陳芸叫住他,又問了一句是誰。
許久沒人應聲。
想起吃飯前隱約聽到的哭聲,陳芸大致猜到了:“估計是你們二奶奶。”
鐵柱問:“她來我們家乾嘛?”
陳芸說:“要錢吧。”
“憑什麼?”
“噓!”陳芸手擋在嘴巴錢,讓他們彆說話,自己起身開門。
門外果不其然是丁老太,開門之後一言不發往裡走。
“二嬸怎麼來了?”
丁老太又開始嗚嗚地哭,哭聲極富節奏感,在日落時分顯得有些滲人。
陳芸摸了摸手臂上出來的雞皮疙瘩:“二嬸彆哭了,有什麼話好好說吧。”
她不說還好,一說丁老太便跟唱戲似的,把腿一拍,放大了聲音喊:“我命怎麼這麼苦啊!”
丁老太哭丈夫沒用,兒女不孝,自己一把年紀操持這個家有多可憐,又哭到當時鄭衛華爸媽都死了,隻有她心好把人接到家裡養,為此當時才三歲的鄭誌強差點餓死。
來了!
陳芸心想。
果不其然,說完這個之後,丁老太便開始哭訴家裡的苦難。說為了給鄭誌強治病,家裡的錢都花完了,連給鄭誌強娶媳婦的錢都沒有。
“我當時生他的時候差點沒命,生出來巴掌大的一個,好不容易養大了,還要受這種罪,我怎麼這麼苦啊!”
丁老太一番唱念做打,表演的情真意切,把陳芸都給說哭了。
“二嬸,我懂你!”陳芸抽泣了兩聲,使勁揉了揉眼睛,一把抱住丁老太說:“我們都是一樣的,都苦!”
她靠在丁老太肩上,對著幾個孩子使了使眼色。
鐵柱看到,感覺莫名其妙,倒是二妞和她心有靈犀,下一秒也揉著眼睛過來,帶著哭腔喊她:“媽媽!”
陳芸放開丁老太,蹲下來抱住二妞,母女兩個抱頭對著哭,哭的丁老太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