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語一落，抬手一道劍訣以雷霆之勢鎮壓而來，竟是要當場斬殺阿毓。
這一招來勢洶洶，在場大多數人尚且不知發生了何事，更不可能為了個來路不明的女鬼去得罪昆侖掌門。
眼看著阿毓就要喪生劍下，天色在這一刻陡然陰沉了下來。
虛空中傳來一聲輕笑：“她說的哪裡錯了？昆侖既不要臉占了妖族的地盤還要誅妖，怎麼還怕人說了？”
一隻纖白如玉的一隻手輕飄飄接住那要命的一劍，來人也現身於眾人麵前。
接住那一劍的是個銀發高挑的男子，他的身側是一個紅衣豔麗的女人。
二者容貌皆十分貌美，然而讓在場眾人驚懼的卻是這兩人身上驚人的氣勢……和妖氣。
妖族，何時出了兩個這樣強大的存在？
唯有阿毓在二者出現一刹那便呆住了，準確來說，是看到紅衣美人的刹那，呆住了。
“姥姥……槐音姐姐……”她不敢置信的喃喃，“你是槐音姐姐！”
槐音扭頭看了她一眼，揚眉罵道：“不爭氣，白活了這麼多年，被這麼個不要臉皮的臭道士壓著打！”
阿毓覺得自己好似在夢裡一樣，雖然挨了罵，臉色笑容卻傻氣得很。
“槐音姐姐回來了，那……”她小心翼翼的問，“先生也回來了嗎？”
槐音哼聲：“先生先生，我就知道，你們光記得先生。”
她們這邊旁若無人的敘舊，元真子卻擰眉，怒斥道：“你們又是何方妖孽？”
槐音拍拍阿毓的手，轉頭看他，嗤笑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千年前，你們昆侖的先祖青陽子見了我，還得尊我一聲姥姥。”
千年前？姥姥？
許多年輕一輩尚且反應不過來，幾個傳承久遠的大門派門主長老卻臉色一變。
尤其是元真子。
青陽子是昆侖先輩。而也正是青陽子那一輩，昆侖整個門派遷至黑山。
那時候，黑山之主還是赫赫有名的黑山老妖。黑山老妖座下，有一得力下屬，乃是出自蘭若寺的一顆槐樹化形，人稱樹妖姥姥。
這幾乎已經是傳說中的存在了。
元真子自然是不願承認的，他冷哼一聲：“不知所雲。我昆侖堂堂正道名門，豈會跟你們這些妖物同流合汙？”
槐音被這老道士不要臉的做派給氣笑了。
她正要說話，冷不防腳下一陣劇烈震動。
刹那之間，地動山搖。
“發生了什麼事？”
“地動了？”
“低階弟子速速結陣保護好自己！”
“……”
各派弟子驚亂不安，元真子作為主家，出聲安撫：“諸位莫要慌張，我昆侖有護山大陣……”
他心中並不如何慌亂，誰不知道昆侖是護山大陣威力無匹，上千年來，從未有人能破解。
隨著元真子的話語，眾人上空，果然出現了一個閃著金色光輝的陣法，這陣法呈圓弧狀，將所有人牢牢護在中央。
元真子麵上顯示出得意的笑：“這陣法乃我昆侖殺器，既能守護，亦能禦敵……”
他的話語忽然僵在嘴邊——隻因上方陣法之中，點點金芒閃現，化作萬柄利劍，劍芒森然對著眾人。
此刻，這陣法很顯然並非守護著眾人，更像是將所有人困在了中間。
有人皺眉：“元真子掌門，你這是什麼意思？”
元真子暗中驅動法訣，卻駭然發現，自己失去了對大陣的控製。
他嘗試數次，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忽然扭頭看向槐音：“是你們動了手腳？”
槐音卻沒理他，而是對著一個方向恭恭敬敬俯身：“先生。”
一道青衣身影自虛空之中顯現，麵容雋雅，神色有些冷淡。
站在人群裡的黃師兄忽然驚呼道：“是他！”
幾乎同一時間，這青衣人身側虛空被撕裂，一個黑衣人從中踏出，上下將青衣人打量了一遍，鬆了口氣：“我察覺到黑山有異動，發生了什麼？”
他問完，才將注意力放在這正道眾人身上，沉下臉色：“連黑山大陣都被驚動了，你們是來黑山砸場子的？”
正道眾人：“……”
明明我們在開會，砸場子的究竟是誰！
元真子見眾人都看著自己，臉色有些掛不住。
他怒喝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什麼人？”被人還來不及說話，阿毓卻是拍著手笑道，“你不認得，我卻是認得。”
撐著傘的紅衣女鬼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笑得這樣暢快了，她嘲諷道：“昆侖賊子，竊居黑山這麼多年，連自己都忘了，黑山原本的主人是誰了嗎？”
隨著她的話語，半空中的黑山大陣光芒大盛，整座黑山的生靈仿佛都活了，所有草木茂盛生長，無數的靈力從地脈湧出，朝著半空中的青衣男人身上湧去。
“這是……”眾人駭然。
元真子好似明白了什麼，震驚的看著薑林：“你是——”
黑山之主淡漠的看著對方：“千年前，我離開的時候，昆侖同黑山締結盟誓，彼此守望相助。昆侖就是這樣照應黑山的？”
轟！
整座黑山陡然震蕩起來，黑色煙霧和沙塵將所有人籠罩。
*
玄門近來發生了一件大事。
玄門第一大宗，最為正直剛烈的昆侖門，竟然是霸占了彆人的家園！還是強占的妖族的地盤，用來做自己的宗門根基所在。
結果現在黑山真正的主人回來了，當日雷霆震怒，直接將在場所有玄門正道全部扣了下來！
玄門並非沒有想過反抗，可那位黑山之主周身
氣息浩如煙海，實力深不可測。
他身邊的幾個人同樣氣息可怖，尤其是那個叫宗遇的黑衣男人，不知本體是什麼大妖，全身帶著令人戰栗的氣息，叫人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頭。
*
薑林將善後的事情交給了槐音。
槐音簡單粗暴，直接給所有參與了“誅妖大會”的所有宗門全部發了傳訊：要麼，帶著巨額贖金來贖人。要麼，就將人扣下來，給黑山當勞動力還債。
她眼界高，又一心要教訓這幫人，自然是獅子大開口，各大宗門能拿出“贖金”的，壓根沒幾個。
至於昆侖？
槐音冷笑：既然整個門派都在這裡，那自然是都不用走了。
將事情大致解決，小倩和阿毓帶著黑山剩下的妖族正式的拜見了薑林。
兩鬼大哭了一場，陸陸續續說了不少往事，又去將這些年流離在外的妖族們尋回來。
至於當年薑林身邊的那些妖鬼們，如今，熟麵孔也隻剩下小倩和阿毓了。
“先生，您就是我祖母說的黑山大王嗎？”頂著兩隻兔耳朵的小姑娘睜大眼睛看著薑林，滿懷憧憬，“您回來了，那些道士是不是就不會趕我們走啦？”
這小兔子精一家數代都是住在黑山，他們沒什麼戰鬥力，性格又溫順柔弱，前些年受不了昆侖的擠兌欺負，尋了個機會悄悄的全家搬走了。
得到消息知曉能回來，他們急急忙忙的拖家帶口回到了黑山。黑山才是他們的家，若是有辦法，誰願意背井離鄉呢？
薑林摸摸她的耳朵，小姑娘害羞的躲到祖母懷裡。
“自然。”薑林認真的說道，“黑山是我們的家，沒有人有資格讓你們走。”
*
黑山之主這次高調亮相，又手段強硬直接扣下了大半門派的弟子，其強橫作風自然得罪了一些人。
不過此時那些玄門也明白了真相，知道這次是昆侖做的沒理。
他們一開始試圖好好和黑山講道理，結果槐音壓根不和他們講理。
玄門便想要動手，用武力逼迫黑山鬆口放人。
他們還想得十分美好：畢竟是昆侖理虧，屆時他們也不會做的太過分，隻要黑山放人，他們還是會奉上賠禮。
然而他們果真是想多了——動手，黑山就不帶怕的。
各大宗門铩羽而歸。
後來，那些玄門中人後來發現，這黑山之中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殘暴，他們的同門也活的好好的，並沒有如想象中一般被殘忍殺害。
有個擅長隱匿功法的宗門曾經派出一位長老悄悄潛入黑山，發現整個黑山都變了模樣。
昆侖所有的建築，包括宗門大殿全都被毀去，黑山之主建起了一座座簡單精致的木屋，山間靈氣環繞，草木旺盛，竟比之前更像修行之境。
而那些玄門中人……
全都穿著麻布衣，挽著褲腿，一臉菜色，或挑水，或鋤地，或種苗……
堂堂“仙人”，被封印了靈力，如山下農夫一般乾農活。
這些人心中自然是無比憋屈憤懣，可在這位長老看來，他們的處境比自己預想中的要好上太多。
他下了山，將這些事情告知玄門，這些玄門一合計，也明白自己先前事情做的不地道，這位黑山之主是在生氣呢。
人家實力強大，看這樣子也不像是噬殺的，既然如此，也就委屈一下各位師兄/仙友們，受些委屈，讓黑山之主消氣吧。
見這些玄門中人這樣識趣，薑林也沒太為難他們。
他已經讓槐音查明，這次“誅妖”大會，一開始便是昆侖號召的，其他門派甚至還提出過一些異議。而妖族和玄門的關係，也並沒有到生死大仇的地步。
——純粹就是元真子一脈，修煉修到腦子都沒了。
但即便如此，該給的教訓還是要給。
他將這些人在黑山扣下來，讓他們在黑山當了十年的勞動力。
這些人一開始還反抗，還消極怠工。
但是後來他們發現，那些不怠工的，吃的比自己好，甚至乾得好，還能得到槐音長老的指（毒）點（打）。
雖然每次指點都要受點罪過，可這個等級的高人，稍微指點一下，受益無窮啊！
再者，自從黑山之主回來之後，大概是因為真正的主人回來了，整座黑山靈氣大漲，在這裡修煉，簡直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開始天天尋思著如此反抗如何逃跑的玄門眾人——嗯，真香。
還有不少人，天天在這裡種田，慢慢的，發現自己心態居然平和了不少。一些人甚至反思自己生平，修道有成之後擁有了地位實力，逐漸忘卻初心，道心蒙塵。如今平靜下來細思，竟多了幾分感悟。
於是，十年期滿，一些玄門中人，竟然還頗為不舍，直讓前來迎接的宗門後輩們一頭霧水。
唯一過的不快樂的就是昆侖門人了。
這黑山妖族們，對其他人隻是不假辭色，對
昆侖門人，就是真正的厭惡甚至仇恨。
這一點薑林管不著，雖然他可以做出任何決定，妖怪們也不會反對。但他沒經曆過這些妖族的絕望，也無法勸他們大度。
再者，妖怪們大多直爽率真，有仇報仇也隻是找當事人。所以，誰被欺負的最狠，也隻能說明，他做下的孽最多。
如燕從月，妖怪們對她就極好。隻是這姑娘亦是性烈，自覺先祖愧對薑林托付，她當不起妖怪們愛重。便解下配劍還給薑林，換阿毓自由，自己一人獨自下山曆練去了。
*
如薑林預計之中的一樣，黑山之主的回歸，不止以前住在黑山的妖怪們重新歸來，甚至還有許多妖怪慕名而來，願意投身黑山之中麾下。
這些妖怪，銀荷槐音他們考察過後，選了些心性好的進來。又在妖族幼崽之中挑了不少資質好的，從小開始教導。
小倩他們的經曆，也讓薑林反思了一番。
他以前是做錯了，那時候抱著做任務的心態，對這些姑娘們縱容得很，由著她們的興趣愛好來。
結果就是，她們在他的羽翼下過得不錯，可他走了以後，她們的日子好壞就隻能依托於保護者的良知。
這樣很不好。
黑山要想真正立住，還是得要黑山的妖怪們，自己真正強大起來。
*
“咱們在這裡待了不少時間了。”山崖前，看著遠處一排排盤腿修煉的小豆丁們，宗遇說道。
薑林道：“總要給黑山留些保障。”
宗遇就看著他笑。
“你笑什麼？”薑林奇道。
他手心一暖，原來是宗遇手摸過來，在衣袖裡抓握住了他的手。
即便黑山所有人都知道先生和宗遇大人是一對，可薑林總不許宗遇在孩子們麵前做太親密的動作，說不能帶壞了孩子——他有一世是五講四美教育下長成的凡人，有些東西刻在了骨子裡。
宗遇說道：“我笑你這個人。以前旁人說你溫柔，我知道你比誰都心狠。現在呢，彆人說你淡漠，我卻又知道，你比誰都心軟。”
薑林失笑：“你說的我好像是個神經病。”
宗遇用力握住他的手，笑意吟吟：“就算是，那也隻有我知道。”
薑林：“……”總是不知道這男人莫名其妙在得意個什麼勁。
見他不說話，宗遇以為他生氣，咳了一聲：“我開玩笑的。”
薑林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宗遇有點急了，大步追上，急急忙忙說道：“我真是開玩笑的，你很好，很完美，特彆迷人，大家都喜歡你！”
“……”
“薑林……”
“……”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
另一邊的小豆丁們哪裡還在打坐，一個個搖頭晃腦的伸長脖子看著那邊。
一個紮小辮子的女童奶聲奶氣說道：“今天先生又是不想理宗遇大人的一天呢。”
旁邊胖乎乎的男孩子“噓”了一聲，自以為小聲說道：“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娘說，宗遇大人一遇到先生就犯傻。”
“我姐姐也是這麼說的。”
“好巧喔，我奶奶跟我講故事的時候，也說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