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狂士楚歌(1 / 2)

如果時間能夠倒退,曹操一定會端著司空的架子,把那“韓衡”放門口晾一晾,等搞明白他的來曆再決定是否接見。

如果能對半刻鐘前的自己說句話,曹操一定會痛心疾首地勸誡自己:沒事彆學什麼周公,來個勞什子的握發吐哺、倒履相迎,因為你出來迎到的不一定是心心念念的命世之才,還有可能是一個披著人才皮的食人草。

隻可惜,沒有如果。曹操沒有倒帶重來的辦法,隻能趿拉著軟履,站在初冬蕭瑟的風中,與那個幾個月前把他氣得心肌梗塞的“禰衡”正麵相對。

好在曹操曆練多年,已將表麵功夫練到一個極致的高度。他迅速地將“出來是為了迎接才子韓衡”這個認知從腦海中掃開,一邊攏好匆忙間掛在身上的長袍,一邊不動聲色地將腳下的鞋穿好。

“孤正準備出來透透氣……禰正平,你怎來了?”

曹操尚且抱著一絲僥幸,希望禰衡與近期聲名遠揚的韓衡不是同一個人。然而他的僥幸注定要破碎得徹底。

“衡離開許都前,曾對司空說過‘定不負司空的期望,待歸家探親完畢,再來與司空暢言’。如今衡已解決家中諸事,正是踐行諾言的時候。”

……這算哪門子的踐行諾言?誰需要他踐行了?

曹操感受到了久違了心梗,他好不容易克製住捂胸的衝動,試探著問道:“這韓衡……”

帶鄭平進來的門房心知不妙,忙道:“這位正是韓處士。”

帶路的門房這個才月剛調來,以前沒見過禰衡,不知道他引進來的這人就是“司空府交際名冊之黑名單”上的榜首。直到見到曹操反應不對,他才意識到自己好心辦了壞事,積極地把曹操最討厭的人當成頂尖人才帶了進來。

可這好端端地,禰衡怎麼就變成了韓衡呢?

這個問題也是曹操想要問的。

不知道以前的禰衡是不是隻顧著四處噴灑毒言毒語,又或許是過分傲氣,認為其他人不配他的大作——來許都的兩年,他幾乎從未在外麵流傳過任何詩賦作品。就算偶爾有一兩部作品,也是用來借物諷人,導致曹操一看見就血壓升高,命令仆從趕緊把作品搬走,以後彆再他麵前再提,哪裡會注意作品有沒有文才。

而當昔日令他避如蛇蠍的毒舌怪突然套了個殼子,用全新的名字留下幾部驚才絕豔的作品,摘下有色眼鏡的曹操沉浸於整部作品的風采與豪氣,將文者腦補成溫雅又有俠膽的驚世之才,完全沒往禰衡的身上想,最終形成了當下這麼個尷尬的局麵。

曹操忍著願景破滅的肉痛之感,宛若閒聊地鎮定道:“原來近日聲名鵲起的韓文士就是你……”

話說到一半,院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沒多久,一個身著皂色纊袍的少年踏入月門,見到院內站著來客,不由腳步微停。

曹操見到少年,立即佯怒道:

“丕兒,怎麼才到,讓孤好等。”

恰巧路過決定順便進來給父親請個安的曹丕:……?

好在曹丕反應極快,即刻意識到曹操這話應該是說給旁人聽的,無縫而誠懇地背鍋:“是兒不是,方才留戀院中之景,不甚迷了神,讓父親久候。”

悶頭認完錯,曹丕像是才發現院中有客人,客套道,“丕來得不巧,未知父親有客人,這位——”

鄭平轉過身,如鬆如竹的雅客終於露出真容,曹丕的眼瞼卻不受控製地抽了抽。

“——原是禰處士。許久不見,禰處士風容更甚。”

曹丕飛快地轉過話鋒,繃著麵容寒暄了一句,繼而把目光轉回到曹操身上,眼露控訴。

曹操視而不見,愉快地接過自家兒子遞上來的台階:“丕兒,為父還要與眾幕僚商討公事,你帶著禰處士在院中走走。”

說完,像是為了安撫兒子似有若無的怨念,他又補充了一句,“你近日不是喜歡《鳳鳴山賦》、《往來賦》嗎?賦者韓文士,就站在你的麵前。”

聽到鄭平就是近日聞名遐邇、賦作驚人的韓衡,曹丕不由一愕,等他消化完這個事實,曹操已借著公事之名遁入屋中,留他一個人獨自對付鄭平。

曹丕為這塑料父子情沉默片刻,而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鄭平竟然一反常態,從剛才起就一直平靜地看著曹操父子表演,任他們發揮,沒有打斷,更沒有發揮以往的毒舌。

反常即妖,鄭平如此“善解人意”,反倒讓曹丕懷疑他是不是在醞釀大招。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反常,曹操毫不猶豫地選擇退場,連場麵上的客套都顧不上,第一時間抹油溜走,生怕鄭平又弄出什麼氣死他的騷操作。

雖然因為軍中相救之事,曹丕對鄭平的好感度趨於一個穩定的正值,但他依舊對鄭平的“和善”毫無信心。

“家父忙於公務,對禰處士有招待不周之處,丕在此替家父賠罪。”想到近日韓衡的才名,他不確定地加了句,“是該稱禰處士還是……韓處士?”

“照舊即可。”鄭平沒有解釋真姓假姓的打算,任對方自由腦補,把韓衡當成他的化名,“未想到司空對衡如此情誼深厚,久彆重逢之際,竟高興地羞紅了臉,以袖遮麵,入屋而避。這份深情厚誼,衡自當珍重於心,殷殷相報。”

曹丕麵色尷尬,屋內的曹操在聽到“羞紅了臉”幾個字的時候,差點折斷手中的毛筆。

屋內另一人目中含著興味,借抬袖輕拭唇角酒漬的動作,掩去唇邊綿延而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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