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靠近得太快,極有空間層次感,仿佛隱隱有回聲響動。
曹操好不容易將之前的事揭過,正想描補個人形象,豎一豎司空的威嚴,哪知就有一個刺頭道士上門砸場,在鄭平等人麵前下他的臉麵。
他來不及感慨這幾日的晦氣,堅毅地坐在席上,隔空喊道:“今日府中所設,不過是小小一席私宴。道長若要吃席,改日再來便是,何故攪擾他人雅興?我知道長乃方外之人,行事不拘小節,倒不想道長竟‘不拘’到這種程度。”
作為一代梟雄,曹操所表現的寬和一向隻提供給自己人,並且設有底線,不容他人隨意踐踏。左慈今日的行為已讓他感到冒犯與著惱,若非還有鄭平等人在,彆說最後一句透出的嘲諷了,他連前半句據理力爭的客氣話都懶得說,隻會直接叫衛兵把人叉出去。
更彆說,按照客觀事實而言,曹操認為左慈鬨出的這事完全是對方在胡攪蠻纏。實際也恰恰如此,即便與其他人掰扯是非,不占理的一方也絕非他曹孟德。
就在曹操單方麵地將左慈劃為嘩眾鬨事的惡劣方士,把手按在劍柄上的時候,平靜地竹簾突然被一陣疾風吹動,撞在門框上,發出奇異的聲響。
這一“玄奧”手段將堂中的仆從嚇得不輕,連曹操都沉下臉,目中暗芒搖曳未定。
鄭平饒有興致地看著那無風自動的竹簾,未作聲響,耐心等待後續。
不多時,竹簾動得更加劇烈,一道高亢的笑聲在門外響起,仿佛從山獸的腹部發出,帶著陣陣回音,直衝堂內。
“孔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老道千裡迢迢而來,腹中饑餓難忍。司空見到我這個老友,不說表現出喜樂之意,還用虛言搪塞,豈非有違聖人之道?”
曹操已徹底拉下臉。左慈能避開巡衛的耳目闖入府中,想來身手不凡。可他不予露麵,隻一個勁的裝神弄鬼,想來也是有所避忌的。曹操雖然厭惡他的胡言亂語,但也願意耐著幾分心思與他渾說一番,最好能拖延時間,等到司空府的衛兵過來,把這可惡的老道抓住。
他又暗著諷刺了左慈幾句,眼角餘光瞄向鄭平,發現鄭平確實如自己所想,並未有出口幫助之意,不免有些失望,又覺得合該如此。
曹操隻得專心地應付左慈,既不能讓對方討到好,又不可過分激他,已防他真的惱羞成怒,闖入堂中傷人。
他精準地掐算著時間。可等他說到嘴皮發乾,門外依舊隻有左慈的聲音,聽不見衛兵的聲響。曹操逐漸意識到事情的不對,不等他想好應對之法,那左慈仿若看穿了他的心聲,怪異地笑了一記:
“司空可是在等府上的衛兵?恐怕要讓司空失望,他們被老道的道術定住,此刻無法趕來哩,何不讓他們休息一番,由司空來與老道親會?”
即便麵上神色未改,曹操心底亦免不了地生出少許駭然。方術一道神神祟祟,但大抵不過是一些偏門之技,並未現過翻山倒海之能。傳說中能治病的符,能請天神之力的籙在他看來不過是不足為信的傳言,因此他本不相信左慈有什麼超越人類範疇的本事。
然而左慈若真無神鬼手段,他又是如何進來的,且進來這麼久,府中的侍衛為何一直沒來捉他?即便左慈身手高超,能打敗沿路的守衛,闖入中堂,可他不過寥寥的一個人,就算他能放倒所有守衛,也不可能同時放倒,總該有個人提前過來與曹操彙報,為何連個彙報的人都不曾見?
一直作壁上觀的鄭平察覺到曹操刹那間的動搖,放下酒樽,對著堂外道:
“道長拍打竹席拍打了那麼久,手不覺得酸嗎?不如進來吃點糕點,吃飽了再繼續拍,也有力氣。”
鄭平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除了忙著撕扯鵝肉、慢了一拍的李進,其他人的視線都向鄭平的所在彙聚,神色各異。
曹操亦驚異萬分地看向鄭平,百般念頭急轉,一時間分辨不出鄭平這是在胡說八道,隨意諷刺對方,還是真的看出了什麼。
可當他發現原本在外頭氣焰灼盛、刁鑽而不饒人的左慈也隨之一同沉默,沒有立刻回答的時候,曹操便知道鄭平這話即使不中,亦不遠矣。
在勃然斥責左慈與靜觀鄭平替他噴人之間,曹操毫不猶豫地選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