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雖然身具負俗之譏,行事超然,人緣卻是尚可。
往日不管誰與他分配一帳,都不會有節外生枝的事發生。然而因為賞花宴上的分波,被安排著與郭嘉同帳的幕僚一反常態地提出拒絕,不願與郭嘉共住一處。
“我這銅鑼嗓,就不礙郭祭酒的眼了。”
原來此人被醉酒的郭嘉即興作詩,從此銅鑼嗓聲名遠揚。
仆射無法罔顧這些智囊們的意願,重新安排了一人,沒想到在征求意見的時候,又一次一反常態地遭到拒絕。
“郭祭酒‘活潑靈動’,我這頑石自慚形穢,還是與彆人同住為好。”竟又是一個被郭嘉醉酒賦詩的受害者。
一連問了數人,皆遭到婉拒,理由不一。
這些人倒未必是因為一首詩就記恨上了同儕,不過是怒火正熱,一時之間咽不下那口氣,不想見到郭嘉那張時刻充滿調笑之意的臉。
接連遭到“嫌棄”,郭嘉並不在意,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過去的禰正平。
一場酒後失言尚且如此,當初禰正平因為屢進狂言,得罪了無數人,他所蒙受的孤立,豈非更甚?
仆射找不到願意與郭嘉“搭夥”的幕僚,深感為難:“這該如何是好?”
倒不是說沒有備用的營帳,隻是“除主帥外,其餘從者二人一帳”乃是曹營一貫以來的規矩,二人同住既便於彼此相助,又能無形中進行監督。
郭嘉喟歎道:“如此看來,嘉隻能與主公共住一帳了。”
仆射雖覺得這個提議有些離譜,但一想到曹操對郭嘉的信重,到底沒有一口回絕,而是去找曹操請示。
曹操的答案很快被帶了回來:
“天氣炎熱,孤欲獨占一帳,奉孝自行另找他人。”
冷酷無情地拒絕了郭嘉的要求。
郭嘉毫無意外之色,將目光轉向愁眉苦臉的仆射:“不如董仆射舍身以獻,與我共用一帳?”
董仆射雖然不太適應這位郭祭酒的脾性,但對郭嘉也沒有惡感。他原本已經做好了打算:如果真的沒人願意與郭嘉同住,他隻能輾轉安排,把另一位仆射與某位幕僚湊對,自己和郭嘉擠一擠。
然而郭嘉“舍身以獻”這詞一出,聽得他後背長毛,怎麼站都不舒坦,仿佛與郭嘉同住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
董仆射正心中打突之際,倏然間,他想起昨日聽到的囑咐,試探著道:
“荀長史(荀攸)若在,定不會拒絕祭酒。”
郭嘉笑而不言,荀攸已於三日前隨張遼出軍,自不可能與他搭夥。
董仆射又道:“倒是有一人,或許願意與祭酒同住。”
郭嘉笑意微滯,被仆射的話勾起幾分好奇。
仆射接著道:“隻那位……脾性或許不太好,曾有惡行……”
“若那人願意,嘉無異議。”郭嘉不喜歡因為他人的見解而對某些人產生偏見。不管對方的名聲有多麼糟糕,他都更願意用自己的雙眼去識人,而不是通過隻言片語給對方先一步刻下定義。
因此,郭嘉在說完這句話後,便去曹操的所在商討軍機,沒再管營帳安排的事。
而當仆射帶回消息,說那個“脾性不好的人”同意與他共住的時候,郭嘉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隻保持著那微薄的好奇,一直到隨軍出征、停軍紮寨的時候。
後勤兵們已幫助隨曹操議事的智囊團利索地紮好營帳,等議事結束,郭嘉回到自己分配到的帳篷,掀開簾子的瞬間,發現裡麵坐了一人。
那道身影太過熟悉,以至於郭嘉下意識地放下簾子,後退兩步,左右打量,試圖找出自己走錯地的證據。
以他的識彆之能,隻一眼就發現自己並未走錯。
這時他才想起仆射曾經說過的話,說那人脾性不好。
苦笑一詞已經不能夠形容郭嘉此刻唇邊發僵的弧度。
董仆射的評價為何那麼籠統委婉。這哪是脾性不好,這分明是……這誰頂得住啊。
在門口站了兩息,郭嘉鬆了鬆神色,再次掀起門簾。
“未曾想到正平也在此處……隻不知,主公這回是用什麼理由說動你?”
不怪之前仆射談論這位“室友”的時候郭嘉沒有察覺到任何端倪,因為在他的潛意識中,鄭平勢必不會參與此次出征,哪怕仆射已說到“脾性不好”幾個字,他也完全沒往鄭平的身上想。
至於仆射口中的惡行,大概指的是禰衡曾經狂病發作,做出擊鼓罵曹這件令人驚詫且影響惡劣的事。
郭嘉隻怪自己當時未主動詢問清楚,抱著可有可無,怎樣都可的隨便態度服從了仆射的分配,這才有了今日的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