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並不認為鄭平這句話隻是隨口一說,他幾乎在一瞬間便讀懂了鄭平這句話中暗藏的深意,趨於死寂的眼睛驟然劃過一絲亮光。
他緊緊盯著鄭平,道:“莫非?”
鄭平頷首:“沮監軍若是願意,不妨等待幾天。”
有了值得盼望的理由,沮授的精神麵貌煥然一新。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的性命已不在自己手上,這裡是曹操的營地,他的生死全憑曹操做主。
是以沮授向曹操行禮致歉道:“授無狀,因妻兒皆困於鄴城,心有掛礙,故拒了曹公的招攬,連夜北行。曹公明德致遠,天下賢士自當聞名而來。”
沮授雖未直白地表示出投效之意,但態度比起之前而言已好了許多。曹操見沮授隱約有了鬆口的可能,壓下已經因為鄭平的到來而被壓成火星的怒氣,沒說彆的話,派人將沮授送下去,看似待遇從舊,實則加緊了監視。
沮授走後,曹操不得不直麵應對鄭平,這才是真正令他頭痛之人。
為了表現身為主公的威嚴與親切,他壓製住真實的想法,對鄭平溫聲道:“正平多次解我燃眉之急,孤怕是一日都離不得卿。”
這話剛說完,曹操首先就把自己惡心了一把。
但他仍繃著表情,沒表現出任何異常。
鄭平看不得他這副強忍牙酸的模樣,嫌棄道:“司空今日可是吃錯了藥,聲音格外滲人。”
對上曹操仍未有明顯變化的麵孔,他又補充了一句,
“——讓我想到‘對鏡貼花黃’的待嫁女郎。”
一直站在旁邊,罕見地做了背景板的郭嘉再也忍不住噗嗤了一聲,而曹操的麵皮也終於發生了顯著的抽動。
曹操覺得跟鄭平套近乎大概是今日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他收斂了神色,恍若未聞地道:“正平與奉孝今日過來,就是為了沮授的事?”
郭嘉道:“我今日不過是一陪襯,過來瞧鄭平大放其威。”
哪怕郭嘉話中的揶揄之意是朝著鄭平,曹操仍覺得郭嘉用意不純,八成是來看自己吃癟的。
他暗中瞪了郭嘉一眼,等候鄭平的回答。
鄭平道:“今日前來尋司空,倒不僅僅是為了沮監軍之事,亦是為了向司空請辭。”
儘管曹操早就知道鄭平這次跟他同來前線,並不是單純的為了幫他獲得戰役的勝利,而是另有事情要做。可在鄭平的幫助下大獲全勝後,突然聽到他要離開的消息,曹操仍不免吃了一驚,生出幾些挽留之意。
這個反應全根據下意識產生,等曹操反應過來,他不由在心中唾棄了自己一番。他這是中了鄭平的什麼邪,鄭平在他跟前的時候,他每天都在被逼瘋的邊緣反複橫跳,恨不得對方滾的遠遠的,再不要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可當鄭平真的提出辭意,在聽到他即將離去的時候,曹操又想讓人留下來。
為了掩飾自己一瞬間的可怕念頭,曹操沒有多問鄭平這是要去做什麼,爽快地準許他離開。
他還貼心地詢問鄭平是否要帶一些人馬、物什過去,被鄭平辭絕。
等離開曹操主帳的時候,郭嘉問道:“你當真救出了沮授的妻兒?”
鄭平道:“救出沮授妻兒的並非是我,而是李季先。”
郭嘉故意長歎道:“看來我二人的賭約,你獲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郭嘉與鄭平所打賭的正是“沮授是否會投效曹操”這個問題,郭嘉選了否,鄭平則選了對立麵。
鄭平卻並不吃郭嘉這一套:“你的猜測本沒有錯,但你本就不是為了勝負而提出這個賭約。你想讓我幫沮授一把……為什麼?”
虛假的感慨被戳破,郭嘉也不再隱瞞。
“昔日我在袁紹處停留一段時間,與袁紹帳下的幕僚混了個眼熟……沮授良才美德,不該因為勾鬥之事被人耽誤。”
他知道沮授必然心有掛礙,不會輕易地投效曹操,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當中竟然還有沮授妻兒的原因在內。
他亦不免有些奇異:“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你如何能知道遠在鄴城的情形?”
“奉孝許是不知,我的族地就在袁紹的下轄,對袁紹近些日子的權策與異動頗為關注。”
其實這當中有一部分是托詞。哪怕有韓家收集的情報,一般人也不可能馬上注意到袁紹下麵某個謀臣的家裡情況。
鄭平能猜到並核實。沮授妻兒所遇到的不公正之舉,還要靠上輩子留下的記憶寶庫。
他對沮授的事跡有所了解,同時,因為三國曆史中曾出現好幾例——因為家人受轄的緣故,不得不另投他人的事跡,因此依樣畫瓢,對沮授不投降曹操的原因進行了大膽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