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佛堂。
崇玨沐浴焚香, 身披雪白袈裟,墨發披散還在往下滴落水珠。
他的麵容五官似乎比之前更加年輕了,眉眼間疏冷之色更深, 望之心生皈依。
崇玨拿起小案上的佛珠串, 指腹撥動,微微一頓。
佩戴千年的佛珠乍一換下,頗為不適, 他轉身欲去閉關之處,卻見案邊一隻雕刻烏鵲的傳訊靈器突然展翅而動,發出清脆的蹄叫。
崇玨甚少傳訊, 也摸不準如今年輕人為何總愛拿著個靈器傳來傳去。
他屈指一彈那隻玉雕的烏鵲。
烏鵲驟然安靜下來, 靈器上鄒持唯唯諾諾的身影緩緩出現。
“崇玨……”
見崇玨一副要去閉關的模樣,鄒持噎了下, 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崇玨道:“何事?”
鄒持囁嚅半晌,小心翼翼道:“蕭蕭……私下同人打架, 此時已被懲戒堂扣下, 正使要讓尊長來學宮。”
崇玨正在將佛珠串戴至腕間,動作一頓。
剛入學第二日,就闖了禍?
鄒持老臉通紅,隻覺得昨日說的那句“玄臨之子必定是個乖順的”輪圓了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將他臉打得火辣辣地疼。
崇玨眉眼落落穆穆,長身鶴立站在佛堂中,身披日光,宛如要成佛。
“召應見畫來學宮處理此事。”
鄒持乾咳一聲:“蕭蕭不願,說……說是……”
崇玨垂眸看他。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鄒持壯著膽子道:“蕭蕭說你是他叔父,也是尊長……”
崇玨:“……”
***
膽大包天的夙寒聲猛地打了個噴嚏。
不知道是懲戒堂太冷, 還是錯覺,總覺得這件外袍似乎不怎麼避冷了,寒意順著縫隙緩緩往他骨子裡鑽。
夙寒聲嗅了嗅衣襟。
崇玨身上那股獨特的菩提花香似乎消散不少?
五帝錢困籠還未散,除了不能接觸旁人和用靈力外,也沒什麼影響,夙寒聲乖乖坐在那,同目露凶光的趙與辭對視。
副使認識徐南銜,由他盯著,夙寒聲無比乖巧,又衝趙與辭和善一笑。
趙與辭氣得幾乎仰倒:“正使,他又在衝我挑釁!”
夙寒聲眼睛都瞪圓了。
冤枉!
正使瞥了兩人一眼,又瞧見懲戒堂外一群學子都在那捧著書看似學習、實則看熱鬨,不過他一向寬厚,也不趕人。
眾人更光明正大了。
還有的人爬樹抻著腦袋,摘著櫻桃果邊吃邊看,津津有味。
一刻鐘不到,外麵人群左右分開,一襲青衣的男人快步而來,相貌儒雅,同趙與辭的相貌有幾分相似。
眾人紛紛行禮。
“見過趙山長。”
趙山長已在聞道學宮授課百年,德高望重,除了有個不成器的兒子之外,沒什麼汙點。
他剛走進懲戒堂,趙與辭又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爹!爹你終於來了!”
看戲的學子嘖嘖稱奇,隻覺得此人臉皮當真厚,這麼大個人了出了事竟還要找爹娘哭訴。
丟人。
趙山長定睛瞧見自家兒子如此慘狀,神色驟然沉下來。
“怎麼傷成這樣?發生何事了?”
正使還未開口,趙與辭又是一陣嗚咽哀嚎,倒豆子似的劈裡啪啦又將此事添油加醋說了一番,越說越可憐,甚至那假意的眼淚都有了些真情。
在場眾人聽者傷心,見者暗中笑嘻嘻。
畢竟趙與辭橫行霸道太久,這回終於踢到鐵板了。
該。
趙山長沉著臉聽著趙與辭哭訴,見他身上傷口猙獰,正要伸手觸碰卻被五帝錢困籠彈了回來。
“正使。”趙山長教書多年,氣質儒雅,哪怕見到愛子被傷成這樣也不失禮數,“我兒傷成這樣,能將五帝錢困籠先撤去嗎?”
正使慢吞吞道:“山長,懲戒堂從不徇私。”
趙山長沉默,也並未為難,視線轉向夙寒聲,低聲道:“小公子,拂戾族乃天道厭棄之族,你若不是,儘管撤去浮雲遮自證清白,何必要下此狠手?”
夙寒聲不說話。
——他怕自己一說出口又是罵人的話。
趙山長是隻老謀深算的狐狸,他視線落在夙寒聲常年不見日光而顯得蒼白的臉上,又看了看那一頭的浮雲遮,轉瞬便有了主意。
他朝正使道:“我兒疑心並非無道理,還望正使撤去此人的浮雲遮,看他是否畏光。”
正使一怔。
他可不敢。
還沒等他說話,人群一陣喧嘩,未見來人隻聽一聲怒喝:“我看誰敢?!”
眾人循聲望去。
徐南銜許是剛下課,一身騎射山服還未換下,長發高高紮成馬尾,手握著一把長弓,俊美的臉上滿是怒火。
他已從聽照壁上知曉事情來龍去脈,進來時帶著一股凜冽殺意。
夙寒聲嚇了一跳,趕忙往後縮了縮,垂頭喪氣等著挨罵。
卻見徐南銜快步進入懲戒堂,竟然全不管山長和正使副使在此,麵如沉水,霍然上前一腳踹向趙與辭的心口!
眾人全都嚇了一跳。
趙與辭也懵了。
還好五帝錢困籠攔了下,緊跟其後的莊靈修眼疾手快,一把製住徐南銜的雙臂往後拽。
“不北!冷靜!”
徐南銜眼眶赤紅,厲聲罵道:“混賬東西!我師弟身中跗骨之毒畏光,你愚笨無知,分不清跗骨和拂戾,還敢掀他浮雲遮?!若今日我師弟少了一根毫毛,我要你全族賠命!”
這話太囂張了。
趙山長漠然看著徐南銜。
莊靈修被徐南銜掙紮著搗了幾肘子,臉上的傷剛好又添幾道,他無奈地將怒罵喊打的徐南銜拖得離開趙與辭。
“少君好端端站在那呢,沒事沒事,先冷靜下來。”
滿堂安靜,隻有徐南銜的怒罵接連不斷。
好半天,眾人才詫異看向乖乖巧巧的夙寒聲。
少什麼玩意兒?
趙與辭渾身一僵,也跟著愕然看去。
少君?
三界隻有仙君之子才能被稱為少君。
此人畏光、徐南銜又喚他師弟……
想通夙寒聲的身份後,趙與辭眼前一黑,本就白的臉色更加慘白。
夙寒聲無暇顧及周圍視線,他琥珀眼眸好似流螢翻飛起落,欣喜幾乎從胸口湧出來。
他闖了大禍,師兄不僅沒罵他,還為他出頭!
夙寒聲也不害怕了,噔噔上前就要往徐南銜懷裡撲。
可他忘了身上還有五帝錢困籠,那密密麻麻的符籙結界差點一頭將徐南銜撞得吐血。
夙寒聲:“……”
徐南銜捂著發悶的胸口,稍稍冷靜了些。
他冷冷看著副使:“把五帝錢困籠撤開。”
副使無奈:“是少君先傷了人……”
“放屁!”徐南銜破口大罵,“我師弟隻能如此乖順了,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絕不會主動惹是生非,定是趙與辭他欺人太甚!”
副使:“……”
夙寒聲:“……”
看熱鬨的眾人差點被這個“乖順”砸個滿頭包。
您是指將人抽得皮開肉綻的“乖順”嗎?
夙寒聲見徐南銜沒有不管自己,終於鬆了口氣,為自己辯駁:“是趙……趙他先讓人奪去我的浮雲遮,我為自保才出手的。”
正使猶豫。
一向隻愛攪混水的莊靈修此時眉頭緊皺,語調淡淡道:“若是少君不出手,難道要任由旁人將他救命用的浮雲遮奪去,被日光曬得毒發,這才叫我們第一學宮的‘溫良儉讓’嗎?”
徐南銜和莊靈修一個暴躁但話粗理不粗,一個沉著冷靜,句句簡明扼要刀刀見血,將看好戲的眾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趙與辭在知曉夙寒聲身份時,已頹然跪坐在那,嘴唇哆嗦。
——之前的脆弱是裝的,如今才是真的。
徐南銜和莊靈修一唱一和時,趙山長始終冷眼旁觀。
他不像趙與辭那樣,一聽少君的身份便六神無主,相反甚至從容不迫地淡笑起來。
“可當時與辭並不知道少君身份,這幾日是入學日,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他也隻是擔憂拂戾族混入學宮罷了。”
沒等其他人再開口,趙山長又道:“畢竟這些年,那生了魔心的叛道一族殺了多少無辜道士,三界眾所周知。
“見到佩戴浮雲遮、且在鴻寶齋借拂戾族符陣書的可疑之人,就算不是我兒,尋常弟子見了也會問上幾句。
“此等舉止是為學宮安危著想罷了,並無惡意。”
眾人視線看向夙寒聲。
那位小少君懷中抱著的,果然是拂戾族的符陣書。
數千年前,拂戾族那叛逆天道的聖物,也擅長符陣。
也正因此,天道責罰後,三界上不少符陣書籍失傳,留下的隻有寥寥幾本,且晦澀難懂。
一個煉氣期的少君,為何要去借拂戾族的符陣書?
有人隱隱被趙山長說動。
徐南銜臉色難看。
莊靈修的眼神也沉了下來。
此人不愧是教書多年的老狐狸,巧舌如簧,說話滴水不漏。
趙山長歎息一聲。
“唉,不過與辭的確冒犯了少君,挨上一頓打也是他咎由自取。
“玄臨仙君深仁厚澤,當年為救蒼生已一人之軀穩住不周仙山的仁義之舉猶在眼前,三界時刻謹記仙君義重恩深的救命之恩。
“還望少君見與辭是為學宮安危而唐突了您的份上,諒他這一回吧。”
這話說得太漂亮了。
既將趙與辭完完全全摘了出去,又借著舍生忘死的夙玄臨,明麵上看似恭敬,實則來暗中罵夙寒聲草菅人命,仗著仙君爹肆意妄為。
夙寒聲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此人的確老謀深算,這話術值得一學。
夙寒聲並不覺得夙玄臨為黎民蒼生而死是大義、善舉、值得讚頌,他的世界太小,隻有小小一隅,盛不了蒼生。
如今趙山長咄咄逼人,夙寒聲甚至想問問自己那個死鬼爹。
他知道自己舍身救下的蒼生,有朝一日會算計自己的親生子嗎?
前世也是那些正道之人逼著他交出鳳凰骨,甚至還用上了困殺陣。
徐南銜脾氣爆,見狀當即不管不顧就要罵人。
莊靈修一把抓住他,搖了搖頭。
趙山長這頂帽子扣下來,無論此時說什麼都對夙寒聲無益。
趙山長眼眸中帶著點笑意,淡淡道:“少君,可願意高抬貴手,放小兒一馬?”
趙與辭呆呆愣愣看著,後知後覺自己親爹竟然三言兩語就將此事扣在夙寒聲頭上,臉色終於好看了些。
夙寒聲隔著五帝錢困籠和這隻老狐狸對視,並不上當。
他歪了歪頭,正要開口時,懲戒堂後院傳來一陣輕緩腳步聲。
乞伏昭被懲戒堂的副使喂了些靈藥和水,此時終於恢複了些力氣,進到堂間,便踉蹌著噗通跪倒在地。
“正使明鑒,我可作證,是趙師兄主動挑釁,少君才逼不得已出手的。”
眾人一愣。
連夙寒聲都回頭看過去。
乞伏昭渾身是血,被火燒得破破爛爛的外袍勉強蔽體,裸露在外的四肢和那張俊臉全是猙獰傷口,他俯下身磕了個頭:“弟子乞伏昭。”
聽到“乞伏”這個姓,所有人神色古怪。
這還真有個拂戾族。
正使倒是沒聽說過這事兒還真摻和了個拂戾族,眯著眼睛按緊琉璃鏡:“你身上的傷?”
乞伏昭低聲道:“是趙師兄所為。”
趙與辭有親爹做靠山,心中懼怕減了一半,聞言立刻怒道:“胡言亂語!我何時傷過你?!學宮內時刻有副使巡邏,我若用靈力將你傷成這樣,必定立刻會被發現,你少汙蔑我!”
乞伏昭渾身一哆嗦,眸瞳露出些許恐懼,但還是咬著牙道:“……趙師兄傷我時,少君路過被誤以為是我同族,罵得……”
他斟酌了下詞,才道:“甚為難聽。”
趙與辭怒道:“我何時罵過他?!我隻是質問幾句而已!”
他也不懼怕夙寒聲了,視線冷冷一掃身後的跟班。
那幾人趕緊點頭。
“正是,趙師兄根本沒有罵過少君。”
“我可以作證。”
正使喝了口茶,隻覺得這場戲越來越熱鬨了。
直到那群弟子嘰嘰喳喳做完證,乞伏昭才將手腕上的手鏈卸下,輕輕一摩挲,一段虛幻影像倏地出現原地。
竟是個留影法器?
短短影像將前因後果交代得一乾二淨。
趙與辭臉上的笑意一僵,悚然看向乞伏昭。
這個怎麼欺辱都始終唯唯諾諾的軟骨頭,竟然膽大包天到留影?!
且還是在他們做完假證後才拿出?
徐南銜這下看起來要殺人了,眼神狠厲瞪著趙與辭。
他都不敢多罵兩句的師弟,卻被此人這般羞辱!
莊靈修短促笑了聲,環抱雙臂似笑非笑道:“原來這就是趙山長口中的‘問上幾句’?”
就是這麼問的?
在場圍觀的弟子哪裡見過這種一轉二轉再三轉的熱鬨,當即亢奮不已,手持著弟子印,將懲戒堂發生的事傳去聽照壁上。
聞道學宮學子連課都不上了,全都在那興奮地圍觀。
「當真刺激,可惜今日不是我在懲戒堂當值!我恨!」
「聽說趙與辭那混賬傷得特彆很,有人留影嗎,我得看一眼報之前被他調戲之仇,給我膈應夠嗆」
「賞我十靈石,我實時為您講述第一手消息」
夙寒聲隱晦地瞥了乞伏昭一眼。
這人……果然沒有表麵上那般懦弱可欺。
也許前世他欺師滅祖,並非是生了魔心,而是本性如此。
趙山長麵上淡淡,並不為所動。
畢竟夙寒聲傷人是事實,無論今日結局如何,少君心狠手辣的流言傳出去,就算那位應道君來此,也無法轉圜。
就在場麵陷入僵局時,夙寒聲鼻子輕輕一動,隱約嗅到一股熟悉的菩提花香。
清冽的好似佛前長明燈燃燒的氣息悄無聲息布滿偌大懲戒堂中,眾人全都不著痕跡打了個哆嗦。
正使最先反應過來,一改方才懨懨模樣,霍然起身,恭恭敬敬地深深彎下腰去。
“見過世尊。”
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
懲戒堂中不知何時已出現一抹高大的身影,青石板的地麵竟然緩緩長出一簇簇蓮花,宛如一條路似的綿延至那人腳下。
崇玨一襲雪白袈裟,足踩素蓮,指尖青玉佛珠微微一碰。
“哢噠”。
周遭靜了足足有五息,這聲佛珠清脆的聲音響起後,宛如打破了停滯的小世界,所有人麵露驚懼之色,下意識地噗通跪倒在地,深深拜服下去。
“世尊!”
趙山長頷首行禮,眉頭卻輕輕蹙起。
須彌山世尊一向避世,從不插手世間事,今日怎麼突然大駕小小的懲戒堂?
崇玨撥動佛珠,冷淡看向夙寒聲。
夙寒聲不太想跪崇玨——前世跪怕了,見世尊一副悲天憫人的神聖之色冷淡瞥來時,他蹙了下眉,莫名覺得不悅。
他不喜歡崇玨這樣。
明明前世是他帶著自己手染鮮血,落入臟汙中的,可如今自己仍然爛在地獄裡,崇玨卻袈裟佛珠,禁欲神聖。
憑什麼。
夙寒聲不滿,懷著陰暗的心思噔噔跑過去,暗搓搓地想要故意用五帝錢困籠撞他一下。
撞死他得了。
可他剛靠近崇玨,那二十枚銅錢像是畏懼似的,驟然失去靈力叮叮當當簌簌落地,一股清冽靈力拂起他的一綹烏發隨風而動。
夙寒聲一時沒止住步子,一頭撞到崇玨懷裡。
夙寒聲:“……”
夙寒聲反應極快,立刻轉變神情,做出一副歡喜狀:“叔父!叔父您終於來了!”
崇玨:“……”
徐南銜臉都綠了,低聲喝道:“夙寒聲,放肆!”
崇玨低眸看去。
少年臉上皆是乖巧,眼尾的羽睫浸著水,似乎哭過,身上還穿著那件蓮紋素袍,仰頭看人時,琥珀眼瞳好似綴滿星河。
若隻看這具皮囊,的確是個溫馴乖覺的人。
隻是這份乖中,卻有幾分乖戾的乖。
崇玨持著佛珠的手輕輕一動,行禮的眾人皆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托起,緩緩站直。
正使趕忙迎著世尊上座。
崇玨搖頭,隻在方才夙寒聲坐著的位置斂袍坐下。
還未從須彌山世尊竟然大駕懲戒堂的震驚中回神的其他人,更是屏住呼吸麵麵相覷。
這是哪一出?
夙寒聲乖巧地站在崇玨身側,見徐南銜還在旁邊瞪他,笑嘻嘻地一眨眼睛。
趙山長終於反應過來,神色怔然。
夙寒聲叫來的尊長並不是他大師兄應見畫,或應煦宗長老謝識之……
而是須彌山世尊?!
可他前幾日明明聽說,少君生辰日,世尊前去應煦宗祝賀時,對夙寒聲並不像待摯友之子那般熱絡,相反還極其冷淡,生辰禮也隻是送了顆搖曳玉鈴。
應見畫遠在舊符陵,應煦宗又在千裡之外,夙寒聲要在聞道學宮受學四年,就算他們手再長也無法插手第一學宮之事。
正因如此,趙山長才敢在懲戒堂給夙寒聲下套。
可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須彌山世尊竟然真的會為夙寒聲出頭。
憶起自己方才說了什麼,趙山長在學宮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也不僅心中戰栗,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握住。
今日怕是不妙。
正使一揮手,堂外被震住的眾人終於回神,趕忙作鳥獸散。
少君和山長的熱鬨能看,但須彌山世尊一來,他們連抬頭的膽子都沒,更何談還留在此處了。
刹那間,懲戒堂中隻剩幾人。
崇玨並未多言,視線看向乞伏昭手中捧著的手鏈。
他正要用靈力接來,卻見夙寒聲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顛顛上前,殷切地將手鏈捧來,巴巴遞上前。
崇玨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屈指輕輕一彈。
趙與辭在崇玨出現時已然渾身癱軟,冷汗簌簌往下落。
崇玨看著那留影的手鏈,突然淡淡道:“他是千年前叛道的聖物嗎?”
眾人一愣。
趙與辭腦海空白許久才終於反應過來,這個“他”並非夙寒聲,而是乞伏昭。
“不、不是。”
崇玨又問:“他生出魔心了?”
趙與辭後背皆被冷汗打濕,根本沒膽子回話、卻更膽子不回話,隻能強撐著帶著顫音哆嗦道:“沒有。”
“既非叛道聖物、又未生出魔心。”崇玨墨青眼眸透出一種琉璃似的佛性禪心,語調輕緩到讓人根本意識不到這是質問,“為何你要替天道定他的罪?”
趙與辭恐懼得語無倫次:“我不……沒有……”
滿室皆靜。
之前還巧舌如簧的趙山長不敢多言,隻能奢求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不要在世尊麵前說錯。
若是世尊是為夙寒聲出頭,質問為何奪浮雲遮,趙與辭還能主動認錯,加上自己一身皮開肉綻的傷勢,來避開太重的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