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崇玨卻隻問趙與辭傷乞伏昭之事。
崇玨道:“為何?”
趙與辭眼前一陣空白,他心中已有答案,卻不敢說罷了。
他神使鬼差地抬頭,同崇玨對視的刹那,隻覺渾渾噩噩間自己好似化為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站於數千丈的佛像前,滿心齷齪皆顯露無遺。
“因為……”趙與辭訥訥道,“因為他是拂戾族。”
趙山長閉了閉眼睛。
這是最錯的答案。
天道都已恩赦,他又有什麼資格定罪整個拂戾族皆是得而誅之的惡人?
崇玨眸中看不出情緒。
在場其他人目不彆視,心中卻震驚不已。
須彌山世尊明明是作為夙寒聲的尊長來為其出頭的,可每句質問皆是因乞伏昭。
拂戾族的五官輪廓深邃,氣勢獨特,乞伏昭站在人群中極其格格不入,他垂著頭不敢去看世尊,眼底卻全是茫然。
聞道學宮之人從不會對他用靈力出手,畢竟畏光的叛道一族,隻要將他避光的麵紗扯去,便能讓他在日光下吃大苦頭。
這也是他被欺辱這麼長時間,卻從未告去懲戒堂的原因之一。
如今……
竟有人主動為他判是非黑白嗎?
崇玨問完後沒有多言,淡淡看向夙寒聲。
夙寒聲衝他乖巧一笑,抬手將發間浮雲遮撤去,抬手隨意在崇玨身後一道斜射下來的影子一伸。
嘶的一聲悶響,震得其他人瞪大雙眼。
夙寒聲手背被曬出猙獰的血痕,不住往下落著血。
崇玨輕輕蹙眉。
夙寒聲像是不知疼似的,道:“是他要摘我浮雲遮我才反抗的,如若不然,我如今恐怕要被曬成一堆枯骨了,叔父不為我主持公道嗎?”
徐南銜見他膽敢和世尊這麼說話,差點猛掐自己人中,差點厥過去。
其他人猛地在心中吸氣。
崇玨抬手一撫,轉瞬將夙寒聲手背的傷口治愈。
夙寒聲還在沒心沒肺地衝他笑。
崇玨移開視線,對正使道:“你公斷便是。”
夙寒聲總歸傷了人,崇玨不能過度偏袒,省得他剛入學便被人扣上個仗著架勢肆意妄行的帽子摘不掉。
牽連到拂戾族的乞伏昭,正使自然不能按照方才那般小打小鬨的決斷來判,他戴著單片琉璃鏡翻了翻學宮戒律。
“夙少君,雖先出手傷人,但事出有因算自我防衛,隻扣半分,聽照壁昭示一日。”
此話一出,夙寒聲滿心不悅。
隻扣半分他也與聞道祭無緣!
正使翻了翻書,接著慢吞吞地道:“趙與辭,心狠手毒殘害學子,事後不知悔改;又結疑心之故肆意辱罵、仗勢欺人……”
這兩條罪名太重,趙山長神色陰沉,可卻知就算副掌院,在須彌山世尊麵前也無開口說話的份兒,隻能強行忍下。
正使一錘定音:“扣除全部分數,從聞道學宮除名,終生不可入學。”
乞伏昭赭色眼瞳倏地一動。
趙與辭呆呆愣愣半晌,終於反應過來這番話的意思,幾乎渾身癱軟地暈厥過去。
除名?!
趙山長卻是一垂眼,知曉已無轉圜之地。
他在聞道學宮多年,深知就單單虐待學子這一條罪名,也足以讓趙與辭除名。
若乞伏昭一人來揭發,趙山長或許還能借著權利,巧舌如簧保下趙與辭,可錯就錯在,事情借由夙寒聲鬨得太大了。
世尊在場、懲戒堂無法徇私。
若不處罰趙與辭,根本無法收場。
徐南銜本想再為那扣的半分再分辨幾句,轉念一想。
這兔崽子剛入學就鬨出這麼大的事,聞道祭不去也罷,讓他在學宮好好待著,定一定那惹是生非的性子。
莊靈修看見夙寒聲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無奈歎了口氣。
事情已了,崇玨起身便要走。
眾人趕忙行禮恭送。
崇玨剛要離開,突然朝著一旁撇嘴的夙寒聲道。
“蕭蕭。”
夙寒聲立刻把嘴唇繃緊,不敢胡亂撇了,乖乖道:“叔父有何吩咐?”
崇玨道:“隨我來後山佛堂。”
夙寒聲一聽就知道這人肯定又要講經,妄圖把他掰入正途,他張張嘴就要拒絕,一旁的徐南銜暗搓搓一腳踹在他小腿上。
夙寒聲“嘶”了聲,隻好乾巴巴道:“是。”
“來。”
夙寒聲不情不願地走過去,剛站定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瞬間離開冰冷的懲戒堂。
直到那股冷冽的菩提花香徹底消散,懲戒堂的所有人才情不自禁地鬆下一口氣,心臟陣陣狂跳。
今日這一出,可真是跌宕起伏。
正使哆嗦著手喝了口冷茶,伸手一揮。
副使立刻持鞭上前,將雙目呆滯仍然不敢相信的趙與辭強行拖起。
趙與辭猛地回神,趕忙去抓趙山長的衣袖,乞求道:“爹!爹救我啊!您是山長,聞道學宮哪有除名山長之子的道理?!”
趙山長沉著臉一言不發。
徐南銜心情倒是好得不得了,陰陽怪氣。
“趙山長的確德高望重,但再多的美名也被你敗壞得一絲都不剩了,你還有臉在這兒說道理?你告訴我,你恣意妄為隨意打罵學子,遵循的又是哪條道哪條理?”
趙與辭幾乎被除名這兩個逼瘋了,徹底忍不住,雙目赤紅地指著乞伏昭嘶聲罵道。
“他是拂戾族!拂戾族的人全都該死!誰知他們有朝一日會不會生出魔心,我就算殺他一百遍也……”
乞伏昭垂眸站在那,被如此謾罵一語不發。
見趙與辭發了瘋似的掙脫副使束縛,衝上前要和乞伏昭同歸於儘,卻兜頭挨了一記耳光。
“啪。”
趙山長麵無表情收回手,冷冷道:“胡鬨。”
趙與辭被打懵了,捂著臉茫然許久,不可置信道:“爹?”
趙山長冷冷道:“莫要胡言亂語,回去。”
趙與辭幾欲崩潰。
“被聞道學宮除名,哪裡還有學宮要我?!爹你不管我的道途了嗎?爹!”
趙山長微微閉眸。
副使乾脆利落地上前,將一條細窄黑稠綁在趙與辭嘴上,堵住他的所有話,強行拎著後衣領拖出懲戒堂。
不出半刻,佇立在學宮傾城湖岸邊的聽照壁上,很快便將結果昭示。
趙與辭被學宮除名、夙少君扣半分。
——主動傷人者屁事沒有,反倒被傷的人除了名,但凡換個人學宮學子都得懷疑是不是夙寒聲靠著家世壓人了。
可這人是趙與辭。
聞道學宮學子紛紛用弟子印在下方留音。
「這位小少君挺能耐啊,入學第二日就將趙與辭這隻禍害人的毒蟲搞除名了。」
「我學宮‘不良’教派又添一員大將,道途可期。」
「我遠遠瞧見過小少君一回,看著乖乖巧巧的,還牽著徐師兄的袖子顛顛地跑,沒想到啊,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不愧是聞道的學子,太有前途了。」
「懸壺齋的女修好多被趙與辭糾纏過,落得這個下場當真是報應不爽,活該,啐。」
罪魁禍首夙寒聲不知道自己引起軒然大波。
他被崇玨帶到佛堂,乖乖地跪坐在蒲團上,注視著崇玨在那點香。
今日崇玨幫他撐場麵——雖然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扣了分,但到底免了大師兄一頓打,夙寒聲難得溫順,覺得等會無論崇玨教導他什麼,他都乖乖點頭,謹記於心。
離崇玨太近,那股重新泛上來的冷意再次被強行壓下去。
夙寒聲終於舒坦了些。
崇玨將靜心的香點好,終於在香線氤氳中淡淡抬眸,輕啟薄唇。
夙寒聲心想:“來了!”
我直接是是是!
崇玨道:“前幾日,為何要對戚遠山下狠手?”
“是是……”夙寒聲脫口而出後,後知後覺崇玨的問題,蹙眉道,“……什麼?”
崇玨:“戚遠山。”
夙寒聲心中不悅:“叔父在說什麼,我不懂。”
“幾句口舌之爭,不至於要人性命。”崇玨道,“你也懂這個道理的。”
……所以今日手下留了情。
否則無人管他,夙寒聲早就操控伴生樹能瞬息將趙與辭開膛破肚,神仙難救了。
崇玨並不怪他今日闖禍,相反他看出這孩子並非骨子裡帶著惡,那乖戾的行事是能被教導過來的,隻要足夠耐心。
夙寒聲垂著頭不吭聲。
他本以為戚遠山和“奪舍鬼”之事,已被他們默認翻了篇,他都沒再翻舊賬,此人怎麼還舊事重提起來了?
“人性本善。”崇玨輕聲道,“萬物有靈,不該枉顧性命。”
夙寒聲一愣,怔然抬頭看他。
琥珀眼瞳一時通透渙散,仿佛在透過麵前這人看向無間獄那灼灼的烈火。
前世的黑衣崇玨喜歡從背後擁他入懷,用那隻骨節分明又寬大的手握住他的手指細細摩挲,笑意低沉地哄騙他。
“人性本惡啊。
“萬物皆汙濁,他們要傷你,你便殺回去。殺到他們怕了,自然無人敢欺你辱你。
“蕭蕭,你說對嗎?”
“蕭蕭。”
崇玨突然道。
夙寒聲猛地打個哆嗦,茫然看著麵前一身白衣的須彌山世尊。
恍惚間,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身處無間獄,還是重回了人間。
見夙寒聲神情不太對,崇玨蹙眉,兩指並起抬手朝他眉心探來。
夙寒聲瞳孔倏地張大,突然往後一撤,下意識拍開崇玨的手。
“啪”的一聲脆響。
崇玨一頓。
夙寒聲肩膀微微發著抖,怔然看著崇玨許久,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似的,臉色蒼白地喘息一口,低低說了句。
“是。”
崇玨知他性子乖僻,也沒有多言,手輕輕一動。
一遝宣紙落至夙寒聲麵前,還有本手抄的佛經。
夙寒聲迷茫看他。
崇玨道:“抄一遍佛經再回去。”
夙寒聲好不容易從噩夢中緩過來,聽到這話眼睛都瞪大了。
抄經?!
早知要被罰抄經,他還不如讓大師兄過來把自己揍一頓呢。
“我不抄。”
夙寒聲耐心徹底告罄,騰地站起來,連鞋不穿就噔噔往外跑。
崇玨冷淡看他,並不攔著。
夙寒聲還沒慶幸,卻見佛堂的門突然悄無聲息關上,結界籠罩,浮現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符紋,徹底阻攔去路。
夙寒聲回頭瞪著崇玨。
崇玨不為所動,閉著眸撥動佛珠參禪。
夙寒聲氣得仰倒,他身上除了鳳凰骨,剩下的全是反骨,軟硬不吃。
須彌山世尊身份尊貴,且對摯友之子極其縱容,隻要借著崇玨的勢,三界無人敢招惹他。
可夙寒聲卻完全不想討好這位尊長,若不是鳳凰骨需要他安撫,他此等自私自利的性子根本不會主動接近。
見崇玨不動如山,夙寒聲心中那股不悅再次浮上來。
他不喜崇玨如此端坐雲端高不可攀的模樣。
夙寒聲沉著臉回身,走至小案旁像是手欠的貓,一爪子將小香爐掀翻。
“放我走!”
崇玨眼眸都沒睜。
夙寒聲氣急:“崇玨!”
崇玨撥動佛珠,哢噠一聲脆響。
他淡淡啟唇:“放肆。”
夙寒聲幾乎被逼瘋了。
這幾日他做什麼都不如意,好像人人都和他對著乾。
拂戾族的聖人尋不到、趙與辭不能殺、聞道祭不能去……
夙寒聲宛如稚童般,事事皆不如他意時便會心生怨懟和委屈,平日裡他裝乖,將情緒拚命壓抑,可此時那股委屈在崇玨逼他抄經時到達巔峰。
“我不要抄經,放我離開這兒!”
夙寒聲不光掀翻香爐,還將崇玨麵前的小案一起掀了。
哐的聲響,乾淨的棕木地板上一片狼藉,宛如夙寒聲紛亂的識海。
已經消停幾日的無頭鬼卷土重來,頃刻間塞滿這偌大佛堂中,圍著夙寒聲縱聲大笑。
“愚蠢的廢物。
“哪怕身負聖物,又能做得了什麼?重活一世又如何,不照樣像上一世那樣隻能眼睜睜看著?
“隨我一起死吧,死了一切便解脫了。”
夙寒聲眼前天旋地轉,佛像在他眼中卻像是扭曲的厲鬼,居高臨下地衝著他陰笑,悲憫的佛像雙眼緩緩流下兩行血淚。
血落地化為無頭厲鬼,嘶叫著朝他撲來。
夙寒聲驚懼地連連後退,猛地捂住雙耳。
“住口!住口——!”
夙寒聲本就瘋,那時不時出現的無頭鬼又懷著惡意,似乎時時刻刻都想拖著他一起下地獄。
絕望和痛苦襲遍全身,夙寒聲幾乎崩潰。
突然間,一隻手從一旁緩緩伸來,那股熟悉的菩提花香縈繞周遭,無頭陰煞像是暴露陽光下的小鬼似的,驟然慘叫出聲。
轟的煙消雲散。
夙寒聲渾渾噩噩,眼神無法聚焦。
隱約感覺身體一陣失重,好像有人將他輕柔抱起,走過寫滿佛經的白紗簾廊,後背緩緩落至柔軟的床榻間。
夙寒聲看不清那人的麵容,下意識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喃喃道。
“崇玨。”
一隻手將他散亂額前的亂發拂去,隻聽得崇玨的聲音輕緩,似乎帶著些許無奈。
“……放肆。”
夙寒聲徹底昏睡。
夢中再次夢到黑衣崇玨。
無間獄的拂戾族幾乎都知曉夙寒聲身負聖物鳳凰骨,每日都有數十人前來崇玨的禁殿妄圖奪取聖物,打開無間獄界門。
崇玨不知修為幾何,無人能從他手中走過三招。
那段時日,他幾乎每日身上都沾滿血腥味,就算在溫泉中泡著也是一股混合著硫磺的難聞氣息。
夙寒聲嫌棄他,閉門不肯他靠近。
崇玨吃了好幾回閉門羹,也沒生氣,帶著笑揚長而去。
禁殿沒有自由,夙寒聲拿著灰撲撲的小石子做白棋,又膽大包天拆了禁殿中好幾條珠簾,挑出裡麵的黑石做黑棋,自己同自己對弈。
對弈沒幾日,便有幾個拂戾族趁著崇玨不在,順利衝進禁殿中。
看著滿身殺意的人,夙寒聲手中棋子落地,歪著頭看。
終於有人能來殺他了。
夙寒聲溫順坐在那,冷淡看著刀刃朝他眉心劈來。
突然,一道血痕猛地濺出。
幾滴溫熱的血濺到夙寒聲頰邊。
失蹤數日的崇玨站在那,漂亮修長的手從那人後心緩緩抽出,懶洋洋地將臉上還殘留著不可置信的屍身隨手一丟,震得珠簾劈裡啪啦一通清脆聲響。
僅僅一個照麵,十個拂戾族便慘死當場。
夙寒聲仰頭看他,難掩失望。
崇玨笑起來,單膝跪地,用乾淨的左手掐住夙寒聲的脖頸迫使他仰起頭。
“很想死?”
夙寒聲卻不理他,彆開他的手,垂眸看著散落一地的石子和珠子。
“棋子”都沾了血,味道難聞,不能用了。
崇玨也不生氣,撫摸他脖頸的手變得輕柔,俯下身含著夙寒聲溫熱的唇瓣,近乎溫柔地纏綿。
一吻過後,夙寒聲喘了好一會,才垂眸看著棋盤,終於懨懨回答。
“隻是覺得無趣。”
崇玨笑了,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匣子,隨手丟在棋盤上。
夙寒聲意興闌珊地看去。
崇玨手一撥,一陣清脆聲響,露出裡麵一堆雪白的棋子。
夙寒聲愣了下。
崇玨見他下棋時總瞪著白棋皺眉,便前去死生海屠戮數百隻諸懷惡獸,取來命骨,磨成一顆顆圓潤光滑的白棋,整整一百八十顆。
白棋已驅除血腥味,光滑如玉。
夙寒聲茫然看著。
崇玨身形高大,從背後將夙寒聲整個擁在懷裡,下巴枕在青年消瘦的肩膀上,懶洋洋道:“若往後還有人欺你辱你殺你,你要如何做?”
夙寒聲還在歪頭看那一堆骨棋,敷衍道:“我謝謝他。”
崇玨猛地咬了夙寒聲脖子一口,低低威脅:“夙蕭蕭,你還想要棋子嗎?”
“要。”夙寒聲忙道,“我、我就……我就殺他?”
“嗯?還有呢?”
“拿、拿樹枝抽他的嘴?”
“嗯,真乖。”
“……”
***
夙寒聲猛地睜開眼睛,怔然盯著頭頂雪白的床幔,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夢中場景仍縈繞眼前,夙寒聲想著前世崇玨的“教導”,一時竟說不上來是何種滋味。
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一個人為何會給他兩種答案?
等收拾好情緒回神,夙寒聲後知後覺到一股冷意襲來。
此處應當是佛堂後的居所,崇玨常年在佛堂誦經參禪,甚少居住在此,四周一陣清冽,並無那股菩提花的氣息。
夙寒聲冷得打哆嗦,顫顫巍巍將身上的白袍裹緊。
鳳凰骨會安分三日。
明日便是第三天。
前世夙寒聲不太記得鳳凰骨那次氣勢洶洶發作後,崇玨具體是用何種法子來壓製的,隱約記得好像是雙修。
可這世的崇玨高高在上,又是個禁欲神聖的出家人,雙修二字根本同他不挨邊兒。
夙寒聲咬著素袍的衣帶慢慢地磨,心中開始盤算要不回去啃千年崔嵬芝得了。
崇玨的氣息能壓製鳳凰骨。
此時素袍上菩提花香消散得差不多了,夙寒聲隻是醒來半刻便冷得打哆嗦。
回想起他昏睡前像個瘋子似的在崇玨那撒潑掀桌子,小少君難得羞赧,不太想去見崇玨。
有點丟人。
夙寒聲打了個噴嚏,嗅到素袍上還有殘留的氣息,索性將衣裳脫下攤在榻上,像是隻小獸似的埋進去東嗅西嗅,打算看看能不能借著那股殘餘的氣息止一止冷。
隻是剛深深吸了一口,卻感覺一股濃鬱的菩提花香凝成一綹細線幽幽飄來。
夙寒聲眼睛一亮,正要去看從何處來的,餘光一掃突然愣住。
淨幾明窗,偌大屋舍內懸掛幾條寫著佛經墨痕的白紗,崇玨站在隨風而舞的佛經紗下,一襲雪白袈裟,手中捧著燃著安神香的小香爐。
——上麵的蓮花瓣還被夙寒聲發瘋摔得磕掉了一小瓣花葉,正嫋嫋升起細細煙霧。
崇玨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不知看了多久。
夙寒聲:“…………”
夙寒聲保持著半張臉埋在衣裳裡的動作,徹底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