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倦的夙寒聲當即清醒了。聞鏡玉的指戒為何會在崇玨袖中?</p>
某種猜想太過匪夷所思,夙寒聲第一時間竟沒往那處想,他蹬著腳鑽到小案底下,冒出個腦袋來仰著頭看向崇玨。</p>
“叔父?”</p>
崇玨垂眼和腿邊的夙寒聲對上視線。“何事?”</p>
夙寒聲趴在他膝上看他許久,突然連招呼都不打就將爪子伸到崇玨寬袖中。</p>
他累成那副熊樣,動作卻快得很,來了招“妙手空空”準確無誤地將袖中藏得嚴嚴實實的琥珀拾芥揪了出來。</p>
崇玨:</p>
"這果然是聞師兄的指戒!"夙寒聲捏著那枚熟悉的指戒來來回回地看,詫異看著崇玨, ".…為何會在叔父手中,還藏得這麼嚴實?副掌院說聞師兄是故友之子,難道叔父也認識嗎?"</p>
崇玨麵上仍然淡然,手卻緊緊捏著佛珠,力道之大骨節都微微發白。“嗯。”好一會,他才開口,"……故友之子。"</p>
夙寒聲總覺得崇玨說話語調和尋常不太一樣,伏在他膝上盯著那張臉直勾勾地看,不知發現什麼眉頭輕輕皺了起來。</p>
三界中無論是妖是人,麵容全都會有微弱的瑕疵,譬如痣、小斑,五官也並非全然對稱,多多少少都會有不易察覺的差彆。</p>
可崇玨卻不一樣。</p>
此人就像是被天道精雕細琢般,五官麵容沒有半分瑕疵,就像是一塊完整的、上等的暖玉,連左右眼尾弧度全都半分不差。</p>
夙寒聲怔然看他。</p>
聞鏡玉似乎也是如此。</p>
且兩人眉眼似乎極其相似。</p>
崇玨垂眼看他,見這孩子看著自己的臉,眼神越來越奇怪,似乎想到了什麼卻不敢置信,本來趴在他膝上放鬆的身體一寸寸變得緊繃。</p>
這個反應.…</p>
崇玨眼瞳一動,倏地一道靈力落到夙寒聲掌心,將那枚要命的指戒碾碎成齏粉。早知方才就不該琢磨這小東西要如何關,直接毀了了事。</p>
這道靈力宛如一道訊號,夙寒聲眼瞳倏地睜大,猛然起身往後一退。——可他忘了自己還趴在小案底下,乍一起身直接將小案上頂翻,香爐、茶水散落一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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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聲後背已落了薄薄一層香灰,嗆得他悶咳幾聲,不可置信地瞪著崇玨,嘴唇輕動欲言又止。好半天,他才訥訥道: "師……叔父?"</p>
雖然隻說了一個“師”字,但兩人已心知肚明。</p>
崇玨麵容凜若冰霜,和尋常並無二致,但手中佛珠卻撥弄得飛快——若非不是青玉製成的,恐怕都要被他撥得直冒火星子。</p>
夙寒聲腦海一片空白,等到恢複意識後第一反應竟然是怒火中燒: “聞鏡玉!你竟敢!”崇玨視線冷淡看他一眼。</p>
夙寒聲: "……"</p>
夙寒聲這才意識到此人已不是前世那個罵他禽獸惡種也會縱聲而笑的崇玨。</p>
須彌山世尊身份尊貴無比,就算他那個仙君爹恐怕也不會對他說出“你竟敢”這三個字,夙寒聲剛燒起來的怒火瞬間被他一個冷然的眼神澆得隻剩下一點燒不起來的小火苗。</p>
他慫得垂下腦袋,氣勢早已一落千丈,但還是不服輸,小小聲地說完沒說完的話。".…騙我?"</p>
崇玨不說話,隻是淡淡注視著他。</p>
大乘期的威壓太過重,哪怕崇玨並未用靈力,那隱隱的氣勢還是將夙寒聲嚇得不輕,他縮著腦袋跪坐在那,大氣都不敢喘,腦海中飛快將這幾日和聞鏡玉的相處過了幾遍。</p>
當著聞鏡玉的麵自編自演送佛經之事;還大言不慚放狠話把崇玨“囚禁起來狠狠地抄佛經”。</p>
夙寒聲越想身體縮得越小,恨不得縮成薄薄一片從地縫裡掉到無間獄去,死了算了。</p>
此前的胡言亂語倒還能補救,最後將夙寒聲打入地獄的,是那句……"嬌頭嬌頭娣頭!"</p>
無名無分、單純靠□□□□維持的見不得人的關係。我若沒有未婚道侶,崇玨就該是我情夫了。</p>
情夫,嬌頭...</p>
夙寒聲被耳畔的嬌頭聲撞得寸寸彎下腰,直到額頭徹底抵在地上,彎著腰恨不得一頭撞死,省得丟人現眼。</p>
當時他是瘋了嗎,為何會說出此等虎狼之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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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玨冷然看他。連認錯的說辭也和秘境中一模一樣,全無半分真心。</p>
"你是跟誰學的那些胡話?"崇玨終於冷冷啟唇, "嬌頭,情、情……"世尊都說不出那個詞!</p>
夙寒聲心想: “跟你。”但此話根本沒法說,隻能訥訥地跪坐在那,一聲不敢吭。</p>
崇玨道: “是跟莊靈修學的嗎?”夙寒聲一愣,不明白為何會扯到莊師兄身上。</p>
他茫然抬頭,正要說不是,但視線一觸碰到崇玨罕見冰冷威嚴的眼神,頓時嚇得一縮頭,</p>
肅然道: “是!正是莊師兄教的我!”</p>
崇玨閉眸又撥弄了一顆佛珠。哢噠一聲脆響,果然如此。</p>
夙寒聲忙不迭地道:“那些生孩子的話也是莊師兄教我的,簡直狗屁不通!兩個大男人就算是斷袖,也根本生不出孩子!"</p>
崇玨又冷冷看他。</p>
夙寒聲一愣,意識到自己說了句粗話,隻好伸手拍了下嘴,小眼神怯怯地看他。"我、我又錯了。"</p>
崇玨冷冷淡淡看他,道:"前段時日抄的佛經呢?"</p>
夙寒聲趕緊從裕褲中要去拿佛經,但是爪子在偌大空間裡翻來覆去,竟然沒有尋到那厚厚一遝手抄佛經。</p>
他幾乎把腦袋埋到裕褲裡去了,找遍每個角落仍然無影無蹤。</p>
夙寒聲人都傻了。崇玨撥弄著佛珠,等待著他拿佛經。</p>
翻找半刻,夙寒聲不得不承認那佛經似乎在秘境中丟了,他小心翼翼又討好地一笑: “我真的……真的抄佛經了,一個字都不落,叔父當時……應該瞧見了吧。"</p>
崇玨輕蹙眉尖: "什麼?"</p>
夙寒聲: "…</p>
“聞鏡玉”親手將佛珠拿著遞給他的,肯定翻看過。</p>
明明崇玨滿臉漠然和長輩的威嚴,但夙寒聲總覺得他好像蔫壞得打算瞧自己好戲。就像前世的崇玨一樣。</p>
但細看下,世尊仍端坐玉台,高不可攀的仙人模樣。如此謫仙似的人,怎會使壞?</p>
夙寒聲本來就裝乖裝不過半刻鐘,此時自己唯唯諾諾認錯好幾回了,這人怎麼還不依不饒的呢?!</p>
斤斤計</p>
較,哪有這樣做長輩的?</p>
夙寒聲暗搓搓瞪了崇玨……的手一眼,悶悶不樂道: “我真的抄了,一整夜未睡抄完的,你明明瞧見了……"</p>
他說著,戲癮大發,眼圈猛地紅了,訥訥道:"……為何還要這樣對我?"</p>
崇玨眉頭輕輕皺起,剛要說自己不吃這一套。</p>
卻見夙寒聲垂著頭,兩顆豆大的眼淚啪嗒一聲砸到地上,肩膀微微顫抖,看起來真的被叔父故意“玩弄”而難過得不得了。</p>
崇玨仍冷著臉: "夙蕭蕭。"</p>
夙寒聲伸手隨意擦了下眼淚,生著悶氣地道:"不要叫我乳名,這是我娘給我起的,外人沒資格叫。"</p>
崇玨看著他,突然道: “誰告訴你,這個乳名是你娘起的?”夙寒聲一愣。</p>
"你盛夏八月十六出生,又身負鳳凰骨,命數火太旺。”崇玨淡淡睨他, "名寒聲、乳名蕭蕭皆是我所起,還有表字也已提前取好,隻待你及冠便能用。"</p>
夙寒聲: "..</p>
夙寒聲又想一頭撞死了,也不敢再橫,訥訥道:“多謝、多謝叔父,真是好名字哈,我爹都沒您對我這般用心。"</p>
大概是提起了夙玄臨,崇玨一直冰冷的眉眼也柔和下來,似乎有些無奈地朝他一招手。夙寒聲屈膝爬了過去,乖乖跪坐他麵前。</p>
崇玨抬手難得溫和地為夙寒聲拂去臉上未乾的淚痕,輕聲道: “你爹並非不在意你,他隻是……"</p>
他想了想,卻不知要如何說。</p>
佛修並不通情愛,不懂夙玄臨那等瀟灑自由了千年的人為何會被一道道侶契困成那副模樣,連親生子也敢動殺心。</p>
夙寒聲茫然道: “是因我克死了他道侶嗎?”崇玨一怔。他用得並非是“我娘”。</p>
夙寒聲輕輕垂下頭,喃喃地道: "但如果我自己可以選,也寧願不要降生。"平白來這世間受了好幾世的苦。</p>
夙寒聲並不怎麼會演戲,裝可憐、裝哭都能被人一眼看出,連徐南銜都不吃他這一套,可見手段套路有多拙劣了。</p>
但此時他的傷感卻是實實在在的,垂著頭跪坐在那,本來裝</p>
出來的眼淚卻已止不住,安安靜靜地順著臉頰往下落。</p>
那一顆顆的淚水似乎砸在崇玨如磐石似的心上,好似震裂一層薄冰。</p>
夙寒聲道: “我隱約記得叔父似乎帶我去過一個滿是雪的地方……”"須彌山。"崇玨道, "你很喜歡那裡。"</p>
“嗯。”夙寒聲似乎想笑,但唇角卻怎麼都揚不起來,道, "是玄臨仙君不想管才丟給叔父帶我嗎?"</p>
崇玨沉默好一會,才道: "不是,是因鳳凰骨發作頻繁,隻有須彌山冰雪才可為你抑製骨火。"</p>
夙寒聲滿臉淚痕看他,不知怎麼突然笑了出來。</p>
寒茫苑中的寒潭能抑製大多數鳳凰骨發作的骨火,幼時的他根本不需要千裡迢迢勞煩世尊帶他去須彌山。佛修竟說了誑語。</p>
崇玨不太懂如今的小孩子情感轉變竟如此之快,方才還在抽抽噎噎地哭,突然像</p>
是變臉似的又笑出聲了。</p>
"笑什麼?"</p>
夙寒聲沒有直說,反而笑眯眯地彎著眼睛: “叔父,你佛慈悲,前幾天您冒充聞師兄之事,真的不算破戒打誑語嗎?"</p>
崇玨: "……"</p>
見剛才還哭成那副熊樣的少年又開始嬉皮笑臉,崇玨默不作聲地從裕鏈中拿出一遝厚厚的宣紙,抬手將散落地上的小案恢複原狀。</p>
夙寒聲眨了眨眼,正在疑惑崇玨怎麼不端著長輩的架子訓他了。崇玨手指輕輕在小案上一扣,淡淡道: “佛經抄五遍,靜靜你的心。”夙寒聲: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