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戒堂冷冷清清。夙寒聲坐在椅子上,從裕褲中拿出巴掌大的小匕首,擰著眉頭在手腕上來回比劃。</p>
應知津在旁邊抽煙杆,餘光瞥到,笑了笑,道: “乾什麼呢?”</p>
“那幾個控製剔銀燈的人想去聖物之血來為她做燈油。”夙寒聲拿起茶杯放在腕下,隨口道,“她之所以昏迷不醒會不會是沒燈油了?我放點血試試看。"</p>
應知津手中玉質的長煙杆往夙寒聲腕子上輕輕一敲,夙寒聲手中匕首猝不及防落到桌上,哐的一聲。</p>
"不是聖物之血。"應知津淡淡道, "隻有落淵龍的龍血才能做燈油。"夙寒聲吃痛揉了揉手腕,迷茫道: "為什麼?"</p>
應知津煙杆上掛著彆年年的標誌花紋,她懶洋洋吐出口煙霧:“就像你能抑製落淵龍的化龍一樣,剔銀燈的燈油隻有龍血才可用,你就算放乾了血也沒法子救她。"</p>
夙寒聲倒是頭一回注意到這個: “師姐怎麼會知道?”</p>
應知津重新填了煙草,漫不經心道: “你以為我經營彆年年隻是隨便賣賣東西嗎,傻小子,整個三界的情報秘辛才是最值錢的。"</p>
夙寒聲沒什麼經商頭腦,似懂非懂。</p>
沒一會功夫,懲戒堂外周姑射皺著眉,一臉不高興地踢著裙擺邁進門檻來。</p>
夙寒聲起身剛要去迎接,視線掃到後麵後麵還跟著擼著袖子一身灰塵的宮芙藻,當即一愣。她怎麼跟來了?</p>
宮菡萏在聞道學宮看了宮芙藻一日,卻並未現身相認,想來心中定有猶疑和畏懼的。</p>
夙寒聲不想像那些宮家旁支的雜碎一樣去乾涉插手宮菡萏的事,替她做這個重要的決定,但他私心裡還是期望宮菡萏能有對她相護的親人,不要孤零零地從那個“魔窟”中才能尋得片刻安全感。</p>
夙寒聲還在糾結時,周姑射沉著臉走到他身邊,抬腳踹了他小腿一下,不悅道:“夙蕭蕭,你和芙藻解釋,我沒闖禍,真的是來醫治人。"</p>
夙寒聲差點蹦起來,腦海中隱約閃現年幼時好像也被一個紮著丸子頭的小姑娘踢得嗷嗷叫。“哦。"周姑射之前為他解了毒,此番又有求於人,夙寒聲乖乖點頭,對宮芙藻道, “是我請小醫仙來醫治………一位姐姐的。"</p>
宮芙藻剛在演武場揍了一群劍修,獵裝滿是灰塵和臟汙,還沒來得及換。</p>
聽到夙寒聲的解釋,她又環顧四周並未瞧見懲戒堂正使,這才知曉自己誤會了,她乾咳一聲,胡亂理了理散亂的頭發,溫聲道: “姑射對不住,是我多心了——那你趕緊去為姐姐醫治吧。”</p>
周姑射拎著小藥箱,跟著應知津迫切地衝進內室醫治人去了。</p>
宮芙藻本性有種被壓抑的瘋,平日裡卻是溫溫柔柔,穿著懸壺齋的醫修道袍,仙姿佚貌好似九天神女,被人跟蹤欺負也始終壓抑著不會出手。</p>
如今她穿著獵裝,袖口擼上去隻露出半截小臂,因打人方便而高高束起的馬尾此時散亂了一半,顯得極其不修邊幅。</p>
宮芙藻趕緊將長發胡亂理好,尷尬朝夙寒聲笑了笑。</p>
夙寒聲還在思考宮菡萏的事,咬著食指指節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小心翼翼試探道: “宮師姐,</p>
你是家中獨女嗎?"</p>
宮芙藻將袖口擼下來,正在撫袖子上的褶皺,聞言溫和搖搖頭: "不是,我還有個阿姐。"</p>
“阿姐?”</p>
"嗯。”宮芙藻抿唇笑了下,"不過我從未見過,但爹娘說是雙生子阿姐,至今...…下落不明。"</p>
夙寒聲問: “那你們可有去找過?”</p>
宮芙藻點頭: "自然有,但這些年無論尋多少線索蹤跡,前去尋找之人全部隕落,就連魂魄都未留下分毫,奇怪得很。"</p>
夙寒聲若有所思。</p>
怪不得當時在秘境中,剔銀燈會將所有見過她麵容的人全都取出魂魄來煉製燈油。原來是怕泄露行蹤。</p>
宮芙藻並未多說,笑著道: "少君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p>
夙寒聲不知該不該替宮菡萏做決定,猶豫半晌才搖搖頭: "沒什麼,隨便問問。"</p>
宮芙槁“哦”了聲,她和劍修比試時出了一身汗,此時黏糊糊的渾身不舒服,既然周姑射沒闖禍她也沒多留,起身道: "少君,我先告辭了。"</p>
她正要轉身離開,夙寒聲騰地站起來:"等等………"</p>
宮芙漠疑</p>
惑回頭: "少君?"</p>
夙寒聲正在絞儘腦汁想怎麼將她先留下,突然聽到內室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靈力爆炸聲,將外廳的屏風都被震歪了。</p>
宮芙藻和夙寒聲兩人都愣住了。</p>
周姑射的聲音傳來: "芙藻!快來!&#</p>
34;宮芙藻來不及多想,直接掀開簾子衝了進去,夙寒聲緊跟其後。</p>
應知津正眉頭緊皺站在不遠處,護身禁製將她團團包裹住,手中煙杆像是被什麼東西切斷成兩半,切口處竟然有漆黑的焦痕。</p>
內室床榻已成齏粉,本該重傷不幸的宮菡萏不知何時已醒了,她渾身好似蒙上一層火焰似的橙色光芒,赤著的足懸在半空,並不合身的聞道學宮道袍被灼燒得泛起烏黑。</p>
周姑射臉色冰冷,眸光卻是閃出光芒:“芙藻先將她製住,彆讓她妄動靈力。她體內傷勢還未痊愈,再亂動會出人命。"</p>
宮芙藻正在怔然看著那漂浮在半空雙眸渙散的人,總覺得這人給她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但記憶中卻從未見過。</p>
聞言她忙回神,伸手阻止。</p>
夙寒聲趕緊道: “我呢?”"護好自己小命就行。”周姑射道, “彆在這兒礙事。"</p>
夙寒聲: "……"</p>
築基期就彆往前麵湊了,夙寒聲隻好擔憂地撤到應知津旁邊躲著。</p>
應知津當年叛出應煦宗時已自廢了修為,就算修了魔也隻是堪堪金丹,但金丹期的壽命足夠她活了,她雙手環臂,也沒不自量力上前,持著斷裂的煙杆兒,眉頭難得蹙著。</p>
"還是得需要龍血。"</p>
宮芙藻一無所知,正在用儘全力想要將宮菡萏製住。</p>
但失去意識的剔銀燈哪裡是元嬰期能隨意控製的,靈力才剛化為繩索觸碰到宮菡萏身上,陡然被一股燭火灼燒破碎。</p>
周姑射手中銀針閃著寒光,嘗試著想要刺進宮菡萏穴位,用儘全力都無法靠近。</p>
宮菡萏始終在無節製地消耗靈力,隻是幾下好似剔銀燈中最後一點燈油也消失殆儘,心口那簇微弱火焰正在緩慢地熄滅。</p>
天道聖物不會輕易隕落。</p>
剔銀燈對燈油的渴求徹底操控這具軀殼,如同死灰的眼眸泛起最後</p>
的光芒,帶著銀手鏈的手倏地燃起火焰,神色冰冷地朝著離她最近的宮芙藻探去。</p>
隻要一人的魂魄化為燈油,便能短暫續住剔銀燈的燭火。</p>
宮菡萏修為已是化神境大圓滿,乍一出手,元嬰期的宮芙藻瞳孔猛然渙散,渾身僵硬著一動都無法動,眼睜睜看著那隻漂亮的手朝她眉心探來。</p>
夙寒聲被驚住了,立刻伸手掐訣,指腹符紋陡然漂浮半空,呼嘯著衝向宮菡萏的手。</p>
千鈞一發之際,宮菡萏察覺到淩厲符紋襲來,眼睛眨也不眨地往旁邊輕輕一拍。符紋陡然化為罡風將她漂亮的手刮出幾道帶血的傷口。</p>
夙寒聲道: “快走!”</p>
宮芙藻終於擺脫那道壓製,踉蹌著往後退了半步。與此同時,周姑射快步而來,一把拽住宮芙藻將她推遠。</p>
宮菡萏漂浮在半空,腳踝、手腕上還帶著漂亮精致的鏈子,隨著她輕動的動作發出微弱的聲響。她直勾勾盯著宮芙藻,明明此時周姑射已經衝到她麵前將治療的銀針刺入她經脈內,她卻絲毫不管,依然朝著宮芙藻伸手。</p>
宮芙藻有時候雖然有點嗜血,但她卻受很守規矩,除了在秘境、曆練,或演武場才會動手外,其餘時候都是溫和得像是名門閨秀。</p>
此時她差點被殺,卻生不出絲毫反抗的情緒,看著麵前的人步步往後退去。</p>
應知津幾乎將煙杆捏斷,但很快她像是發現什麼,倏地放鬆下來,抬手拉住要衝上去的夙寒聲,道:“彆亂動。”</p>
夙寒聲: “可是……”</p>
周姑射的銀針似乎對宮菡萏極其有用,她臉上的灰白之色悄無聲息消散,如玉似的麵容飄然靠近宮芙藻麵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p>
宮芙藻已止住了逃走,呆呆愣在原地茫然看著居高臨下看著她的宮菡萏。這張臉……陌生又熟悉。</p>
明明是雙生子,兩人卻不像莊靈戈莊靈修那樣一模一樣,她們離得極近,隱約瞧出五官中似乎隻有那雙眼睛是相似的。</p>
隻不過一個是溫和柔順,一個卻是冰冷淡漠。</p>
宮菡萏神智已然清晰,她足尖微垂,飄然落到地上,輕輕歪了歪頭。宮芙藻迷茫和她對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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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芙藻一愣,這才後知後覺自己不知為何竟然落了淚。她匆匆擦了擦臉上的淚,隻覺得尷尬又丟人: "沒有。"</p>
宮菡萏隻說出那三個字似乎用儘了全部勇氣,她沉默看著宮芙藻往後退,好像要離她遠遠的,下意識想要抬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