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看到夙玄臨出劍。
當修煉到他這個份上, 兵刃反而成了累贅。
直到今日,那把流光溢彩的靈劍遽爾從應煦宗山巔呼嘯而來,帶著震天撼地的森然氣勢, 鏘的一聲直接襲向崇玨。
崇玨雪白衣袍交織著烏發胡亂朝後飛舞,他眼睛眨也不眨抬手一動,佛珠閃現一道佛光, 頃刻將劍意擊碎。
夙寒聲愣了下,不明所以看著突然出手的夙玄臨。
“爹?”
夙玄臨冷冷給了應見畫一個眼神。
應見畫立刻上前一把將夙寒聲扛起來遠離戰場。
夙寒聲拚命撲騰,大聲道:“等等!不要……”
應見畫邊跑邊道:“住口吧!你都沒眼力勁的嗎?!要是再替世尊說話, 師尊都要氣到吃人了!”
夙寒聲說完未儘的話:“……不要在我院裡打,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崇玨!”
應見畫:“……”
夙玄臨一聽他叫崇玨怒氣就升一層, 靈劍受他神識操控,悍然劈向崇玨。
崇玨掃了一眼已被伴生樹清掃好的寒茫苑,瞥見劍光而來, 身形倏地化為煙霧, 悄無聲息化為一道流光前去應煦宗山巔。
夙玄臨冷笑一聲, 持劍禦風上前。
今日非得宰了此人不可。
兩人劍拔弩張, 罪魁禍首夙寒聲倒是一點不受影響, 他被應見畫放下後, 瞧見寒茫苑暫時沒什麼危險,便徹底鬆了口氣。
他還在問:“今日是什麼日子啊, 聞道學宮有人幫我告假嗎?”
應見畫冷冷地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惦記著學宮呢?你和世尊到底是怎麼回事?”
夙寒聲從袖中拿出那豔紅的庚帖,笑吟吟地給應見畫看:“這是我和他的庚帖。”
應見畫:“……”
看到庚帖上那兩個名字, 應見畫也差點要暈過去, 沉著臉怒道:“你!”
“哎!”夙寒聲趕忙奪過庚帖往後退,挑著眉洋洋得意道,“大師兄冷靜啊, 你要是像以前那樣打我,等爹回來肯定連你一塊揍。”
應見畫動作一頓:“所以你是得到免死金牌了,想去找師尊告我這些年揍你的狀?”
夙寒聲有恃無恐,毫不遮掩地點頭。
應見畫當即冷笑道:“那你既然都要告狀了,我要是不趁著師尊沒回來再揍你一頓,豈不是虧了?”
夙寒聲:“……”
夙寒聲立刻不笑了,把庚帖攏在懷裡往後退了幾步,警惕道:“大師兄,我錯了,我、我不告狀了……啊!”
應見畫追著他打。
夙寒聲慘叫著滿院子跑。
恢複記憶的夙寒聲先挨了頓揍,委屈地坐在長廊上擦眼淚。
應見畫翻來覆去看那個庚帖,眉頭一直緊皺著就沒鬆過,匪夷所思道:“你真是狗膽包天,世尊、叔父這兩個身份對你而言什麼都不算是吧?”
“怎麼又怪我了?”夙寒聲悶悶道,“不是怪崇玨為老不尊嗎?”
應見畫“嗬”了聲:“你就等著吧,等師尊回來又得揍你一頓。”
夙寒聲愁得要命。
此事完全是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敗露的,若是能再拖一拖等他恢複記憶,他定能想個法子來讓夙玄臨和大師兄安穩接受此事。
現在可糟了,得連挨兩頓打。
這些年夙寒聲和夙玄臨沒怎麼相處過,幼時的記憶也沒多少,最長時間的相伴也僅僅隻是失去記憶的這段時間罷了。
按照夙玄臨的脾性,怕是真的會來個棒打鴛鴦。
夙寒聲煩死了。
但凡夙玄臨沒回來,應見畫作為大師兄都要把這事兒追究到底,如今師尊回來,這種煩心事終於不用他管。
應見畫伸手胡亂摸了下夙寒聲的腦袋:“你自求多福吧,我先回舊符陵了。”
夙寒聲悶悶點頭。
應煦宗山巔時不時傳來砰砰砰的聲響,震天撼地。
兩個大乘期的修士交手必然是山崩地裂的壯景,若不是下了結界,恐怕得將應煦宗十幾道山峰山脈給夷為平地。
夙寒聲撐著下頜看著山頂還在交手的動靜,往後一仰,隻覺得人生艱難。
打吧打吧,反正遲早會有這遭。
這樣一想,夙寒聲心境反而開闊不少,躺了一會見兩人暫時沒有消停的打算,索性溜達回了屋內,躺在床上用聞道學宮的弟子印去找元潛。
元潛很快就回了道龍飛鳳舞的字。
「元宵?!我天呐,你沒事了?!」
夙寒聲回道:“我能有什麼事——聞道學宮有人幫我告假沒?”
元潛不好寫字,直接傳了道幻影符過來。
靈力相連後,元潛的虛影從弟子印中冒出,震驚道:“都什麼時候你還惦記著告假啊!現在界聽照壁上都傳瘋了,說仙君起死回生,重回應煦宗了!這事兒是不是真的啊?”
“是啊。”夙寒聲點頭。
元潛頓時雙眼放光:“竟是真的?!少君,過幾日放旬假,我和百裡能去應煦宗找你玩嗎?”
夙寒聲“唔”了聲:“我過幾日就回學宮繼續上課了,改日吧。”
元潛興奮不減,反正遲早有一日會見到仙君,點頭如搗蒜。
“啥時候回來啊?”
夙寒聲想了想:“不清楚,得看崇玨什麼時候能說服我爹了。”
元潛突然噎了下。
接著虛影一分為一,烏百裡陡然出現,蹙眉道:“仙君知道你和世尊的事了?”
“嗯。”夙寒聲道,“他們現在還打著呢,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打完。”
元潛、烏百裡:“……”
兩人憋了半天,不約而同豎起了大拇指。
“還得是你啊。”
身處此等煉獄還能有心思惦記學宮有沒有被扣分,要是前年他能如此認真,至於負那麼多分嗎?
夙寒聲和兩人叨逼了半天,應煦宗山巔動靜還沒消停,看來夙玄臨的怒火一時半會消不下去。
夙寒聲隻好等。
但等啊等,從天亮等到天黑,日月輪轉了兩個來回……
兩人竟然還在打?!
夙寒聲徹底受不了了,他還惦記著自己的學業,當即沉著臉禦風上了應煦宗山巔。
那常年落雪的山巔已經被刮成了“平原”,光禿禿的沒有半點雪的痕跡,山峰瞧著似乎比之前還矮了不少,不知道是誰把山頭削掉了。
罪魁禍首夙玄臨和崇玨站在中央,渾身靈力滿溢,依然殺氣騰騰。
夙寒聲落地後,蹙眉道:“怎麼還沒打完?——你們到底有沒有用儘全力把對方往死裡打?什麼架能打兩天還沒分出勝負的,在這兒鬨著玩過家家呢?”
夙玄臨、崇玨:“……”
兩人修為已在界屬於巔峰,如此交手兩日卻也靈力消耗得差不多。
夙玄臨冷冷將靈劍收回:“不關你的事,出去玩。”
崇玨卻是溫聲道:“不要擔心,我懂得分寸。”
這態度,高下立判。
夙玄臨臉都綠了。
夙寒聲還就吃崇玨這一套,抿唇笑了下,走上前仰頭看他:“我還想著回學宮上課呢。”
崇玨抬手將他額前的碎發拂到耳後,微微俯下身輕聲哄他:“等我和仙君‘商量’完,就送你回聞道學宮。”
夙玄臨:“……”
當著他的麵勾搭他兒子呢?!
還要臉不要?
夙玄臨完全接受不了夙寒聲和自己認識千年的摯友這般親親蜜蜜的黏糊樣,他嘴唇哆嗦著指著崇玨,突然往後一仰。
……徹底遭受不來這個打擊,暈了。
夙寒聲:“爹!”
崇玨:“……”
兩人首次交鋒,以堂堂仙君被氣暈過去而結束。
夙寒聲倒是沒想到夙玄臨如此脆弱,竟然能氣成這樣,忙不迭將人扶回去。
夙玄臨怒急攻心,加上兩日不眠不休消耗靈力,靈台沉寂片刻便清醒過來。
他一改之前火冒丈的模樣,麵無表情坐在那,好像已經一佛出世,一佛升天,對整個世間生無可戀,不願再笑。
夙寒聲蹲在他身邊,扶著他的雙膝,小心翼翼道:“爹,您還好嗎?”
夙玄臨麵無表情地道:“我很好,恨不得歡天喜地讓你迎他入門當道侶。”
夙寒聲:“……”
夙寒聲像是幼時那般,小心翼翼地將臉貼在夙玄臨的膝蓋上,悶悶地道:“我知道一時半會你無法接受,但我並非是心血來潮才想和他在一塊的。”
“他閉關年,出關後沒幾日便騙你應下庚帖。”夙玄臨仍然是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冷冷道,“年前你才多大,十七歲,他也真的下得去手。”
夙寒聲頗為崇玨覺得冤枉,小聲道:“真的是我先大逆不道的,並不是替他說話。”
夙玄臨還是不信,在那冷笑。
夙寒聲回頭看了一眼。
崇玨站在門口的樹下正在撥弄著佛珠,察覺到夙寒聲的視線微微側身,朝他露出個和緩的笑容。
這兩日內他曾和夙玄臨解釋了無數句,夙玄臨卻被怒火衝昏頭腦,全然不聽,隻想弄死他。
夙寒聲歎了口氣,仰著頭道:“爹,你知道鳳凰骨可以違背時間,重新擁有一次生命嗎?”
夙玄臨的手微微一頓,蹙眉看他。
“前世無人護我,我被戚簡意陷害墮落無間獄。”夙寒聲重新尋回記憶,已可以豁達地說起前世的悲慘事,道,“當時我奄奄一息,是您救了我。”
夙玄臨眸瞳睜大。
怪不得……
怪不得夙寒聲明明很厭惡排斥他,可恢複記憶後卻乖巧溫順,一口一個爹地叫,比幼崽時還要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