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竟是因前世之事。
“我知道您的苦衷。”夙寒聲眼巴巴看著他,“我並非不懂事的孩子,也不是隻圖新鮮,前世若不是您和崇玨,我許是早就在無間獄死無全屍了。”
夙玄臨親身見識過無間獄是如何危險可怖,從夙寒聲短短幾句話便能知曉他的孩子當年受了多少苦,一時間他的心軟得不像話,抬起修長的手指摸了摸夙寒聲的腦袋,輕聲道:“蕭蕭,若你隻是感激他……”
他的孩子還小,算上前世也沒活到百歲,在他們這些上千年的老妖怪眼中依然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幼崽。
崇玨年紀的零頭都比夙寒聲大,在夙玄臨看來就算是夙寒聲主動,那也定是閱曆更豐富的崇玨先蠱惑勾引的。
身為親爹,他必然要用儘一切辦法來讓稚嫩的幼崽理解崇玨的狼子野心。
夙寒聲還小,隻因前世的救命之恩而產生感激,混淆了概念,或許能掰正過來。
夙寒聲卻道:“我不是孩子了,自然懂得何為感激何為愛。”
這個“愛”登時又化為一支箭,“咻”地射入夙寒聲心口,將他噎得夠嗆。
夙玄臨啞然片刻,視線看向門口等著的崇玨,眼底終於不再被怒火所遮掩,開始審視思考起來。
之前他還在稱讚崇玨是他的狐朋狗友中難得的“正人君子”,可一朝印象顛覆,隻覺得這人當真可惡得很,自己怎麼瞎了眼和他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
不過追究緣由,還是自己當年將崇玨的惡念拉下無間獄的原因。
若不是這樣,夙寒聲恐怕不會在無間獄遇到惡……
等等……
夙玄臨差點就要說服自己接受崇玨試試看,此時猛地一個激靈,發現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夙寒聲前世遇到的是惡念。
那個百無禁忌、隨性而為的惡念。
夙玄臨眸露驚懼,嘴唇哆嗦半天才發出聲音。
“前世,惡念……對你做了什麼?”
在門口一直聽著的崇玨心中一個咯噔,心想壞了。
夙寒聲心直口快,隨口一句都能將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夙玄臨再給點燃怒火,比之前更甚。
夙寒聲歪頭想了想,道:“他替我出氣幫我收拾那些惡人、還會殺惡獸幫我磨棋子……哦,他還將自己的本命玨送給我護身,但我當時不知道,死的時候好像還把他一起帶走了。”
崇玨一愣,緊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還好夙寒聲知道現在聰明了,知道惡念做得那些壞事隨便說出來一件都能讓夙玄臨氣暈。
夙玄臨倒是大大鬆了口氣。
他還以為惡念會對夙寒聲做惡事,但聽著這些好像也還好,許是惡念還記著夙寒聲,下意識去護他。
“爹,他真的很好。”夙寒聲認真地細數今世崇玨的好。
“我重生後,成天闖禍他都不生氣。我那時還不懂,天天纏他雙修他都怒斥我,堅守他的破佛心,始終不肯的,一點都不像前世那樣是色中餓鬼。他現在真的可潔身自好了,破戒皆是因我,爹你就彆生他的氣了吧?”
崇玨:“……”
夙玄臨:“……”
夙寒聲:“爹?爹你怎麼了爹?我我有說錯了?爹——!!”
聽到裡麵“噗通”一聲倒在榻上的動靜,崇玨揉了揉眉心。
唉。
徐徐圖之吧。
***
夙寒聲一天之內把親爹氣暈兩回,好不容易消停,天已徹底黑了。
謝識之怕夙寒聲再把夙玄臨氣夠嗆,眼神幽幽地將兩人趕走。
夙寒聲和崇玨並肩回了寒茫苑。
這還是夙寒聲恢複記憶後,兩人第一次獨處,夙寒聲懷中還有那份庚帖,眼神時不時偷偷摸摸瞅向崇玨。
崇玨第次逮住他後,沒忍住笑著道:“在看什麼?”
“看你是不是醒酒後就不認賬了。”夙寒聲幽幽道,“那晚拽著我非得做庚帖不可,殷勤得不得了。如今清醒後,世尊又是一副高嶺之花不可褻瀆的模樣,我怵得慌。”
崇玨早就料到夙寒聲會語出驚人,也沒像之前那樣被震到,慢悠悠地道:“若我不認賬,怎會和你爹打上兩天?”
“嗬。”夙寒聲似笑非笑,“有什麼用?打了兩天都沒分出個勝負,最後還得我出馬安撫我爹。”
崇玨:“……”
你那叫安撫嗎?
火上澆油還差不多。
這幾日崇玨習慣了夙寒聲真正乖順聽話的模樣,如今見他這般鮮活地耍脾氣,隻覺得心軟又好笑,無奈地道:“生氣了?”
夙寒聲小聲嘀咕:“生個鬼的氣。”
說罷,伸手握住崇玨的手,強行將他拽進了屋內。
入夜,星月交輝。
夙寒聲將燈點上,捧著衣裳去後山溫泉沐浴。
崇玨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猶豫了下,還是抬步跟了上去。
夙寒聲完全不拿他當外人,到了溫泉邊直接將衣裳脫下,赤身進了水中。
崇玨剛來迎麵就見到夙寒聲要下水的背影,下意識非禮勿視閉眼側身。
世尊堅守佛心多年,本該無欲無求的,但惡念的記憶重新卷土重來,一幕幕鋪天蓋地衝刷他的識海——剛才那匆匆一眼,在這些畫麵的對比下,顯得不值一提。
那鮮紅庚帖夙寒聲隨身攜帶,沐浴時才會拿下來片刻,放置在旁邊乾淨的衣服上,重視極了。
他哼著小曲靠著溫泉邊的石頭,修長的手臂撩了撩水往臉上淋。
崇玨的視線太過有實質性,夙寒聲疑惑地回頭看來,披散的墨發在水中漂浮好似海藻般。
“你也要來沐浴嗎?”
崇玨搖頭。
既然不來沐浴,那杵在那乾什麼,當柱子啊?
夙寒聲不明所以,但也沒多想,高高興興沐浴。
按照夙寒聲之前的性子,八成此時要各種撩撥,但崇玨等了等發現夙寒聲好像真的隻專注沐浴,還像是孩子般用靈力凝出幾隻虛幻的烏鵲在水麵上飄著。
像是個登徒子似的看著人沐浴算什麼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本君子崇玨猶豫許久,隻好轉身先行離開。
寒茫苑的屋內很大,崇玨盤膝坐在連榻上打坐冥想,神識時不時掃過後院的夙寒聲,很快又像是觸碰到炭火似的縮了回來。
就這樣煎熬片刻,夙寒聲終於滿身水汽地從後院出來。
“我爹應該不會氣太久。”夙寒聲隨意地邊擦頭發邊爬上連榻,還惦記著正事,含糊著道,“畢竟我們差著輩分,他這樣著急上火也無可厚非,庚帖反正都弄好了,合籍也不著急,等我出師後再說也成。”
崇玨停止撥弄佛珠的動作,睜開墨青眼眸注視著夙寒聲。
夙寒聲擦乾頭發,懶洋洋地往崇玨腿上一躺,愜意伸了個懶腰:“無事一身輕的感覺真不錯。”
沒有通天塔、沒有鳳凰骨,也不用費心思撩崇玨。
就是夙寒聲最想要的混吃等死的日子。
崇玨摸了摸夙寒聲長長的墨發:“想什麼時候回學宮?”
夙寒聲懶得不行:“隨便吧,明年不出師也沒關係,我不著急了。”
崇玨:“……”
崇玨看著夙寒聲一副準備睡覺的樣子,突然明白了他的行事因由。
之前夙寒聲一直吵著鬨著拉他親吻、雙修,並非是因為他多有癮,也不是多喜歡這事兒,而是他使勁渾身解數都無法讓崇玨接受他,隻能用這種笨辦法想讓崇玨像惡念那樣對他產生欲./望。
如今兩人的事已捅到夙玄臨麵前,且崇玨還願意為他迎接好友的怒火,加上那鮮紅的庚帖,給足了夙寒聲安全感。
他不必再用“雙修”來誘惑崇玨,因為他的目的早已經達到。
夙寒聲很好懂,看透他這個心思的崇玨心上一塊軟肉像是被人掐了一下,又疼又酸。
崇玨撫摸著夙寒聲的額頭,眉眼帶著溫柔之色,輕輕道:“睡吧。”
夙寒聲沒了讓他苦惱的煩心事,很快就呼呼大睡陷入深眠中。
崇玨等他睡熟了,輕緩將人抱起放到內室柔軟榻上。
注視著他的睡顏,崇玨像是察覺到什麼,無聲歎了口氣,起身將床幔拉上,走出了寒茫苑。
夜幕四合,夙玄臨孤身站在寒茫苑外,眼神冰冷漠然看來。
崇玨已不想和他打了,也不想再這樣含糊地糊弄此事。
他做足準備,今日夙玄臨若是再動手,他必然不會再還手,等他打夠了消了氣再說。
崇玨卸下護身禁製和法器,淡淡道:“我知曉你暫時無法接受此事……”
你要打要罵儘管來便是,我絕不反抗。
但準備的話還未說完,就聽夙玄臨道:“我接受了。”
崇玨:“…………”
崇玨被後麵的話噎了下,難得愕然看著夙玄臨。
這、這就接受了?
夙玄臨臉色蒼白,漠然看著崇玨:“蕭蕭出生時我曾頭腦發昏做過錯事,而後十幾年也不在他身邊,才讓他前世今生受了如此多的苦。”
……還讓此人撿了個大便宜。
夙玄臨倒是很想拿出當爹的譜來,嚴詞厲色地將兩人拆散,先重傷崇玨、再一話不說把夙寒聲趕去舊符陵,時間久了兩人自然就散了。
剛動這個念頭,夙玄臨卻罕見地虧心——因為發現自己沒有資格去插手夙寒聲的事。
為人父,他並沒有陪伴夙寒聲長大成人,也沒有在他多次涉險受苦時在他身邊,還為他結了門害他入無間獄的親事。
他根本不配當爹。
夙玄臨微微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
崇玨見他似乎真的十分愧疚,溫聲道:“玄臨……”
“我接受了。”
夙玄臨打斷崇玨的話,眼神如刀上上下下看了崇玨一邊,吐字如冰。
“你和蕭蕭若是合籍,那你是不是會改口……”
崇玨一愣。
夙玄臨冷冷說完後麵幾個字。
“……改口喚我爹?”
崇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