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好說,我很難做主。”
吏部尚書回應很含糊,沒答應,也沒否認,對杜工先來說就算有五成勝率。
杜工先不著急:“年關將近,休假九日,問年兄有的是時間考慮。不過如何安排趙白魚的官職,想必問年兄很是頭疼,我這兒倒是有個管運河的職缺……要是問年兄也覺得適合,我回頭就上份折子向陛下推薦。”
運河的缺……莫不是五品都商稅使?
要有杜工先的推薦,吏部尚書就不擔心朝官的質疑,還能解決如何安排趙白魚的難題,真的很難不心動!
杜工先表明來意便不多留,吏部尚書這邊尚且兩難取舍,工部侍郎範文明風風火火趕到吏部,廢話不多說,直接表明來意,他希望吏部尚書將趙白魚安排到工部。
吏部尚書傻眼,沒等他回應,範文明又風風火火地離開。
到了下午,鹽鐵使黎宴琦和戶部副使分彆悄悄跑來吏部尚書這兒,先寒暄,然後暗示部門有空缺,急需人手,當吏部尚書推薦政績不錯的官吏時,他們又露出不滿意或興致缺缺的表情。
吏部尚書當即福如心至,直截了當詢問他們可是為趙白魚而來,得到肯定答案後,表情和心一樣麻木。
今日之前,不知如何解決趙白魚的就職問題,擔心給太好的缺恐遭非議,絞儘腦汁尋個中規中矩的官職留給趙白魚。
今日之後,趙白魚去哪赴任依然是個燙手的問題。
自我折磨兩日的吏部尚書選擇將問題拋給元狩帝,如實奏稟三司兩府六部多人來求趙白魚,而他做不出抉擇,便交由陛下決定。
彼時元狩帝書案前堆滿一遝奏折,折子將近一半提到自己部門有空缺,委婉點的,先誇趙白魚再七拐八彎暗示來意,直接點譬如杜工先和戶部副使就臉皮厚地提要求,說要人。
元狩帝倍感頭疼,以年關將近、與民同樂為由將此事推到年後再說,以至於趙白魚卸去撫諭使差事後閒賦在家,直到上元節結束。
除夕前天,忽降暴雪,大街小巷行人欲絕,攤鋪小店闔門卻掃,唯有花街柳巷和酒樓還開門迎客。
恰時有匹神俊的西域汗血寶馬風馳電掣,穿街而過,馬蹄所過之處,雪花四濺。駿馬的韁繩驟然勒緊,前蹄高高抬起,仰天嘶鳴,停在大理寺天牢門口,馬上下來一身披皮大氅、著玄色廣袖衣袍的冷峻男人。
他步伐匆匆,亮起手裡的腰牌,踏進天牢大門,一路未曾停留,直下到天牢第七層最深處關押重囚的牢房門口。
始終跟隨身後的獄卒打開牢門,恭敬地說:“郡王您請,按規矩有兩炷香時間停留。”
火把被點燃,照亮烏黑的地牢和重囚犯靖王的臉。
靖王嗤笑:“怎麼,來弑父?”
霍驚堂頗為閒適,從懷裡拿出生母的靈位,居高臨下睨著靖王:“帶我娘來看你即將被淩遲三千刀的下場。”
靖王死死盯著霍驚堂手裡的牌位,臉頰的肉在顫抖:“她的牌位不在宮裡?”
霍驚堂:“娘喜歡西北,喜歡自由。”
靖王愕然:“她沒葬在皇陵?五哥舍得?”旋即不屑:“惺惺作態!該滾了吧,想觀刑?還是想親自行刑?”
霍驚堂冷睨著他,沒再言語,更沒有敘舊談親情的意思,目的達到就挪動腳步準備離開。
“等等。”靖王叫住他,眼睛血紅:“把茹娘的靈位留下,讓她看著我死!如果她在天有靈,就讓她解恨消氣。”
霍驚堂反問:“然後今世恩怨一筆勾銷,來世繼續禍害她?”他勾起唇角,琉璃色的眼睛裡一片漠然:“我娘去救陛下時,寫了一封信,縫在我的繈褓夾層裡,她說她沒恨過你。知道嗎?父親,我娘心裡沒你,愛恨都沒有。”
靖王渾身一震,猝不及防向前撲,試圖搶走霍驚堂手裡的牌位,但被嵌進琵琶骨的鐵鏈牢牢勾住,披頭散發、滿身血跡,口中喊著‘茹娘’的模樣何其癲狂狼狽。
霍驚堂不解,靖王看似對他娘愛之入骨,為什麼當初發現穿著陛下衣服的人是娘,還下令萬箭齊發,讓她死無全屍?
一邊說愛,一邊將她傷得體無完膚,霍驚堂隻覺這種愛陰冷得刺骨。
靖王的行刑日期就在除夕前夜,霍驚堂趕在除夕之前抹殺內心深處這份靖王所謂的愛情帶來的陰影,在暴風雪更猛烈之前,騎馬趕回郡王府。
一進溫暖的小廳,霍驚堂就發現屋子內外都貼了精致的窗花和桃符,瓶子裡換上鮮豔的紅梅,桌上的古董羹冒著熱氣,敦實的玄貓團在窗邊的幾案上看雪景,趙白魚則側躺在臥榻上,手裡拿著民間話本正看得入神,手邊放著一個漆金盒子,裡頭全是蜜餞果乾糕點。
臥榻就放在窗邊,窗戶拉開一條縫,風雪和庭外紅梅的花瓣一塊兒垂落到廊簷下,霍驚堂過去將窗戶放下來,脫掉鞋子擠上臥榻。
趙白魚一邊緊盯話本,一邊拉扯狐裘蓋在霍驚堂身上,摸到他的手嘶了聲迅速縮回:“外頭大風大雪的,你跑去哪了?”
霍驚堂高大的身體蜷縮在臥榻上,把臉埋進趙白魚的腹部,右手不安分地摸進趙白魚鬆垮的衣衫裡,冰冷冷的觸感一瞬間激得趙白魚腹部浮起大片小顆粒。
趙白魚呼吸急促:“彆鬨,鍋裡煮著……等你一塊兒進膳。”
霍驚堂置之不理,鑽進狐裘裡,趙白魚愛不釋手的話本啪嗒一聲掉落榻邊。
古董羹冒出水泡,熱氣彌漫,風雪鬼哭狼嚎,塌上拱起的狐裘裡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鉗製住趙白魚的脖子,驀地將他拉了進去。
“喵嗚!”
玄貓聽到奇怪的響動,嚇了一跳,猛地驚醒,看向聲源處,發現臥榻雪白的狐裘圓滾滾的,有一隻骨肉均勻的手從裡麵伸出來,抓住狐裘的邊緣,手指指腹用力得泛白,但其餘地方都是緋紅色,直蔓延到寬大的袖口裡。
窗戶猛地嘭了聲,風雪嗚嚎的聲音擴進屋內,玄貓發現聲音的來源就繼續安心地入睡。
良久,侍女端來乾淨的溫水,處理煤炭燒儘而熄滅的古董羹,換了新的上來。隔著一道珠翠簾子,外頭的人進進出出,不敢側目看裡屋,但影影綽綽能瞧見向來懶散冷淡的小郡王拿著擰乾水的濕巾伸進狐裘裡,似乎在擦拭著什麼,還俯身絮絮低語,像是在哄人。
而狐裘裡埋著一個人,死死揪住狐裘邊緣不肯見人。
窗戶大開,風雪轉小,紅梅和風雪交織而成的冷冽氣息充斥著裡屋,沒見人聞到奇怪的味道。
等人都走了,身體擦拭乾淨,霍驚堂左哄右哄,好歹將他羞惱得沒臉見人的小夫君哄出狐裘。
“沒人發現有問題,就是知道了也不敢置喙。”
趙白魚朝霍驚堂的腿肚子狠狠踢了一把:“你煩不煩!”
霍驚堂:“好好好,我閉嘴,需要我抱你到桌邊嗎?”
趙白魚:“滾。”
霍驚堂吃飽喝足自是很好說話,趙白魚讓乾什麼他就照做,伺候著人在桌邊吃飽飯,殷勤得要命。
趙白魚不自覺摸了把肚子,那兒還酸澀著,感覺還鮮明地留著,讓他多看一眼霍驚堂都條件反射地顫栗,捧著碗埋頭苦吃,目不斜視,悶聲說道:“明日除夕,一堆事要做,晚上可不能再胡鬨了。”
霍驚堂萬事好脾氣:“自當聽小郎的。”
趙白魚喉嚨有點嘶啞,吃得半飽了,身體也恢複了些就和他說正事:“我記得每年除夕宮裡舉辦宴飲,四海來朝,八方來賀?”
霍驚堂言簡意賅:“是朝會。”
趙白魚:“我也得去?”
霍驚堂:“嗯。不必擔心,文武百官也會攜帶家眷一塊兒去,明天申時到酉時一刻,日暮宴散。有皇室帶頭的驅儺儀式,百官或戴麵具,或扮鐘馗灶神自禦街出皇宮,繞著京都府遊1街,寓意與民同樂。”
有點類似現代的萬聖節,但是更古老、也更熱鬨,前朝時還是一項較為嚴肅恐怖的驅邪儀式,隨時代發展到了本朝則變成娛樂活動,由皇室派出專業的驅儺團隊,沿著京都府進行各種高難度且精彩的表演,期間會有百姓自發參與,以祈求來年不受鬼神侵擾,是一項頗為熱鬨有趣的新年活動項目。
趙白魚以前每到春節都會和硯冰、秀嬤嬤等人一塊兒扮演鐘馗門神混進人群裡,直鬨到淩晨方回家守歲。
而今年他已經成家立業,要和霍驚堂一塊兒度過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個除夕,還要參加皇宮宴飲,說實話心情還頗為激動。
當然不管什麼年紀,不管和誰一起,隻要新年一到,自然而然激動興奮。
趙白魚雖警告霍驚堂今晚不許鬨,卻沒能早睡,在小廳裡亮燈,招呼硯冰等人一塊兒打馬吊、擲骰子或是玩其他賭博遊戲,打遍闔府上下無敵手。
鬨到最後,眾人拒絕趙白魚參與賭博遊戲。
趙白魚悻悻回到塌上,和一開始就被排擠出賭博遊戲的霍驚堂肩並肩,一邊咬著蜜餞一邊繼續沉迷話本,看完就和霍驚堂交換。
夜幕深深,眾人散去,小花廳恢複冷寂,隻有燭火還亮著,趙白魚早已疲累得沉沉睡下了。
霍驚堂抱起趙白魚回內室,關窗滅燈時,驀地看了眼大理寺天牢的位置,而後熄燈放下床簾,剛鑽進被窩,趙白魚便熟門熟路地鑽進他的懷裡,習慣性摸了摸他的臉頰,蹭了蹭,像隻親人的貓。
冷寂的心口被熨帖,霍驚堂緊緊摟抱著趙白魚,深吸著來自趙白魚身上溫和寧靜的氣息,暴躁冰冷的情緒瞬間服帖。hsy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