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獄停了,三百官無罪釋放,兩千多人性命無虞,自是該歌功頌德的好事,不過霍驚堂和趙白魚深藏功與名,此時正商討到城郊外的寶華寺捐點香油錢。
趙白魚:“寶華寺來錢路子層出不窮,不缺咱們這點香油錢……你在那兒供了多少盞長明燈?”
趙白魚:“與其捐香油錢不如把錢花在長明燈日常看護和維修,叫寶華寺的和尚平時多注意點……另外就是咱們在城郊外安置老兵和孤女的兩個莊子如今有了個小村莊的規模,秀嬤嬤主張兩個村莊互通往來,雇傭老兵保護孤女。如果府內的酒樓、綢緞莊需要護衛,也可以優先選擇老兵,是條互利互贏的法子。”
霍驚堂支頤望著趙白魚認真的側臉,不時點頭表示讚同:“你做主便行。”
監督崔副官在庭院裡掃雪的海叔和府裡嬤嬤探頭悄悄看一眼屋裡的情狀,不由相視一笑:“嬤嬤您看小郡王和小趙大人,像不像國公府裡幾位舅老爺和舅夫人們的相處?”
嬤嬤是崔國公府撥過來打理郡王府後宅事務的家仆,看著霍驚堂生母長大的,情非泛泛。
她笑嗬嗬地說:“國公府裡的幾位郎君像國公爺,小事聽憑夫人做主,大事也和夫人商議,所以您瞧,滿京都府找不出哪個人家的後宅像國公府這般清靜和美。小郡王也是咱們國公府裡出來的兒郎,有些優點是打骨子裡就有的。”
話音一落,便聽‘呦嗬’一聲鬼哭狼嚎,二人抬眼望去,見老大不小的崔副官耍著掃帚在雪地裡狂奔,弄得原本掃乾淨的地麵都被臟雪鋪蓋。
嬤嬤難以啟齒:“好竹出歹筍,凡事有例外。”
京都府連續下了數日的鵝毛大雪,逼近年關時終於天晴,大街小巷的小攤酒樓紛紛開張,攬客手段頻出,熱火朝天,鬨市白天川流不息,夜市火樹銀花、摩肩擦踵,酒樓食肆裡飄出燙新鮮羊肉的味兒,從早到晚,不曾斷絕。
年關越近,京都府內外的年味兒就越濃。
臨安郡王府提前采買除夕到元宵節一應物事,趁天晴灑掃王府上下,府庫和書庫等隱秘地方也重新清點一遍,海叔本想將賬本交給趙白魚看,但趙白魚以公務繁忙為由推脫。
天知道他的任職根本還沒安排下來。
趙白魚回吏部述職,元狩帝過問幾句,但沒安排他接下來的任職,吏部拿捏不準,煩憂挺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將趙白魚安排到哪裡。
吏部侍郎愁得頭發快掉光了,他的頂頭上司吏部尚書路過,不由好奇詢問:“發什麼愁?”
“今年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兒到了任期,都來吏部述職,基本趕在年關前安排好官職調遣。該升官升官,該降職降職,唯獨這去了淮南一趟的撫諭使趙白魚,下官實在不知如何安排。”
吏部侍郎愁容滿麵:“您說這趙白魚半年前還是個誰都能踩一腳的七品小官,忽然間就在陛下跟前露臉,越過三司兩府的一品大員撈到個淮南撫諭使的差事……差事的確乾得漂亮,咱們都知道是趙白魚掀起的淮南大案,可明麵上——就交上來的政績,他是撇得一乾二淨,聖上對此不置一詞,也沒個後續的說辭,摸不準態度。要說他撫諭使的差事辦得好,怎麼著也能撈個四五品的京官,可他並非進士出身,此前又是七品小官,他自己交上來的折子把政績寫得中規中矩,要是讓他連升四五級……文武百官不得嘩然變色?”
“旁人寒窗苦讀二十年才有做官的機會,朝乾夕惕三五年方有升官一兩級的可能,如果直接提個三五級的確不妥。你手裡有沒有六品或從五品的官?”
“不太合適。六品縣令、五品知府倒是有幾個,隻都是外放的官,大人彆忘了趙白魚還是郡王妃,哪能沒知會便將人外放出去?”
吏部尚書咋舌:“倒也是。京裡當真沒合適的缺?”
吏部侍郎遲疑:“府內有個從五品都商稅務使的缺,主管漕運……”
“不成!”吏部尚書斷然否決:“都商稅務使的缺曆來由朝中二三品大員兼任,近幾十年被三司把控,人人盯著這肥缺,人人都想要,但是除了三司沒人能拿到手。趙白魚無門無黨,何德何能得此肥缺?貿然分配出去,可就不止和三司結仇了。”
吏部侍郎:“所以卑下為難,不知道怎麼安排趙白魚的差使。”
吏部尚書:“我瞧馮春山京都府知府的位置坐不穩,說不得什麼時候空下來,正好安排趙白魚補缺。”
吏部侍郎驚訝:“五品知府對趙白魚來說不是連升三級?”
吏部尚書:“所以你找找有沒有六品左右且流動大的官職,方便趙白魚隨時調職補缺。”
吏部侍郎細思片刻,深覺此法可行,不由感歎:“至少半年前,你我如何能想到今日會為了安排一個不起眼的七品小官的缺而左思右想,處處顧慮以求周全?”
吏部尚書:“世事無常,官場比人生更難預料。”
他們互相感歎之時,有人來訪,卻是東宮來的小黃門。
吏部尚書客氣道:“公公前來,可是東宮有吩咐?”
小黃門拱手說道:“今年事多,接連兩次大獄,雖及時叫停淮南大獄,到底空出不少缺來,底下人手緊缺。再加上年關將近,吏部詮選各地官員,恐公務繁忙,沒時間安排刑部和戶部的缺。”
吏部尚書趕緊回道:“還請公公代為傳話,刑部、戶部乃朝廷要部,臣知道不可耽誤,早已安排好能力卓絕的官吏就職。”
小黃門:“殿下沒彆的意思,就是關心一下……對了,那淮南回來的小欽差給了什麼新差使?”
“趙白魚?”吏部尚書疑惑東宮怎麼關心起趙白魚了,麵上如實回答:“陛下沒旨意,我等不敢擅自安排。”
“還沒給?好事啊。”小黃門迎著吏部尚書和侍郎不解的目光提點:“東宮求賢若渴,那小欽差既有能力,何不到東宮門下一展抱負?”
東宮是要招攬趙白魚的意思。
吏部尚書明了,同小黃門說:“請公公代為傳話,臣明白東宮的意思。”
“大人明白就好。”小黃門笑得合不攏嘴:“東宮事多人少,我不多說了,先告辭。”
送走小黃門,吏部尚書和吏部侍郎鬆了口氣,心情明朗,東宮要趙白魚,倒是解決他們的難題。
不料剛坐下,三司度支使杜工先便踱步到他們吏部來。
吏部尚書深感困惑,除了要錢要銷賬的時候,彼此走動,其他時候基本繞路走——
當然是吏部要錢的時候,杜工先繞他們走。三司要錢的時候,吏部尚書躲著他們走。
兩部門之間擁有不多的默契基礎。
杜工先笑容滿麵,率先拱手客氣道:“問年兄安好?”
吏部尚書心頭一緊,有些惶恐地轉動腦筋,心想今年的賬應該都和三司結清,杜工先還想以何名目從吏部這兒撈錢?
吏部是油水部門,百官皆知。
天下人都知道當官有錢掙,卻不知道做官更要花錢。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裡頭的‘清’是真一窮二白,因知府任職到期還想再當官就得花錢走動,那十萬雪花銀往上頭一層層疏通,最後至少一半落進吏部的口袋裡。
錢給足,關係打通,吏部自然安排油水豐足的肥缺,所以吏部有錢。
三司缺錢的時候就喜歡薅吏部羊毛,吏部尚書最怕就是三司幾隻笑麵虎。
吏部尚書:“度支蒞臨,所為何事?”
杜工先無視吏部尚書的壞臉色,笑嗬嗬說:“無他,是為一人任職而來。”
“哦?各地官吏詮選經吏部考察、推選,最終定下官職還得看陛下的意思。度支若是奔走鑽營,為他人走後門,還請離開,看在同朝為官的份上,我就當今日之事沒有發生。”
杜工先:“倒不是為他人攀關係,而是我想要一人到三司……啊,如果是到我門下就職那再好不過。”拉住吏部尚書的胳膊到角落裡說話:“若是問年兄安排,來年吏部奏銷報賬,我一力做主抹了。”
吏部尚書得寸進尺:“三司巧立名目從吏部這兒撈的錢能否——”
“那不能。”
“……”
望著杜工先一口拒絕的無恥嘴臉,吏部尚書心態不是很好:“既如此,閒事免談。”
“當真?我沒記錯的話,吏部奏銷的賬堆了兩三年,還有官吏就職赴任的撥款——”杜工先拍拍同僚的胳膊,語重心長:“問年兄,何必跟銀子過不去?”
吏部尚書臉頰抽搐,咬牙問:“你是為何人而來?”
杜工先乾脆利落:“趙白魚。”
“怎麼又是他?”
“又?”
“東宮的人前腳剛走。”
看中的得力下屬有人搶說明眼光好,杜工先沒有絲毫緊張感,還是意味深長的老話:“沒人跟銀子過不去。”
東宮再如日中天,也不及吏部堆了三年還沒奏銷的賬。
吏部尚書確實心動,反正他不站隊,無所謂得不得罪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