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2 / 2)

求生倒計時 木兮娘 11809 字 8個月前

杜工先連忙跪下:“陛下喜怒。”

元狩帝臉色陰晴不定地注視著杜工先,他現在已經不想猜測杜工先的用意,這幫文武大臣行事做人之前隻會考慮先保全自己,先為自己撈好處,然後才是朝廷、才是他這個皇帝,最後才是百姓。

漕運商稅的問題一直在那裡,此前被戶部把控,杜工先不能越權管理,緘默以對尚可理解。

之後府內漕運被劃分到稅務司,交由杜工先管理了幾年,他必然了解其中的陰私,還是選擇沉默。

元狩帝懶得猜測究竟是什麼改變杜工先的想法,讓他打算捅破府內漕運的陰私,隻知道他即便想捅開這事也不敢得罪他人,便將趙白魚招了過去,交由他來做事。

趙白魚無疑是最佳人選,他是把鋒利的好刀,身後無門無黨,有救恩師和淮南大案在前,有小青天之聲名,加上他本人能力出色,即使攪出禍事來也不會對己身損傷太大。

杜工先有心改變府內漕運貪腐嚴重的問題,也是真心欣賞趙白魚,有意栽培,但是算計、利用趙白魚也是毫不手軟。

為官之道在於權衡,在於如何將利益最大化、損傷最小化,杜工先也算是把這官當到極致。

“東宮於漕運一事,滲透多少?”

杜工先:“京東、淮南、河北、河東四省和京都府漕運都在戶部掌控之下,其中以京都府和淮南省漕運最發達。經黃河洪澇和淮南大案的敲打,又有夜市開放、商業繁榮的驅動,外省漕運商稅貪腐有所收斂。至於府內漕運……與其說是東宮滲透,不如道是與百官息息相關。”

元狩帝:“仔細說。”

杜工先便將百官俸祿不足以養活全家,不得不令人私營產業,從事各項商業等來維持較為舒適的日常生活水平的現狀一一說明。

元狩帝:“大景開國初期,內憂外患,國家缺錢,的確給不了太豐厚的俸祿,但是大景恢複前朝廢除的職田製,每個朝廷命官根據品級大小均可獲得一定數量的職田,用以補充官員俸祿,難道還不夠滿足他們的胃口?”

杜工先:“雖有職田,但賦稅更重!”

元狩帝牙關處的臉頰肌肉格外緊繃,顯然處於憤怒中:“這麼說,還是朝廷不夠厚待的錯?”

杜工先磕頭,不驚不懼地說道:“臣惶恐。但如陛下所言,大景開國內憂外患,天災人禍不斷,國庫內庫虧空嚴重,天下皆知,為此創前朝未有之舉而開放夜市,希冀以商稅補足國庫,改善民生,但商業鼎盛非一朝一夕之事。國庫是舉國之財富,而財富取之於民,民間賦稅繁苛,百官有朝廷賞賜的職田尚且艱難度日,底下平民無官無爵,本就依靠四時天氣決定來年是否能吃個飽飯,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歲,還得交大半的稅去供養朝廷打仗,或是去救另一個正飽受天災折磨的大省,可這些本該由國家、由朝廷一力解決,而不該讓百姓承擔,不該讓百姓連飯都吃不飽。”

元狩帝:“這和戶部貪墨漕運稅銀有關?如果沒有戶部這些年沒有貪墨稅銀,光府內漕運交上來的稅銀就足夠解決國庫和內庫一部分燃眉之急,不必加重百姓賦稅。”

杜工先:“漕運稅銀雖數目可觀,但相對來說還是杯水車薪。而且由小見大,見微知著,百姓賦稅繁重,商稅名目混亂,雜稅繁多,臣曾聞京都府下轄縣每十裡就有一個場務駐紮,對過路商人收取過路稅,商人往往還沒出省就被雜稅壓得苦不堪言,反而戶部定下納稅名目,規定不管是水路還是陸路行商,隻要繳納一定額度的商稅便可一路暢通無阻。漕運稅銀被貪墨,但戶部沒動其他商稅……”

文德殿裡,杜工先不疾不徐,娓娓道來。

而此時在京都府內一家酒樓人跡罕至的後院廂房內,東宮、五皇子正宴請趙白魚。

今日三人皆不著公服,前兩人是一身輕便的直裰,外罩一件做工精致的氅衣,打眼一瞧就知是仕人階級。而觀趙白魚今日穿著,內著交領白衫,外罩一件杏黃色直裾大袖衫,既像文人、又像閒賦在家的居士,難得穿著顏色鮮嫩的衣服,襯得他多了幾分活潑之氣。

“趙卿,坐。”太子倒杯酒,親自遞給趙白魚。

趙白魚做出不勝惶恐的姿態接過酒杯,沒喝,開門見山地問:“殿下邀臣前來,是為私事還是為公事?”

太子:“兩者皆有。”

趙白魚低眉垂眼,做出溫馴姿態,說出的話卻半點也不客氣:“若為私事,臣與殿下無甚私交,更無私情,並無私事可談。若為公事,還請殿下到稅務司找微臣。”

五皇子雙眉倒豎:“趙白魚,你少唧唧歪歪有的沒的,我們所為何來,你心裡有數!你既然開門見山,我也直白地告訴你,府內漕船商稅可以歸你漕運衙門管,但也必須允許戶部插手!”

趙白魚放下酒杯,不留情麵:“那沒什麼話好說,就彆浪費時間了,臣先告退。”言罷起身就要走。

“你不想知道戶部這幾年收的漕運稅銀都花到哪去了?”太子忽然開口。

趙白魚腳步不停:“要是您願意把戶部真實賬本拿出來給臣看,臣感激不儘。”

“受黃河決堤影響,戶部去年的漕運稅銀一共兩百萬,全部用於救災和修理河道。前年收到的漕運稅銀是三百五十萬,分彆用於兩浙蝗災、山東水災和定州打仗。大前年的漕運稅銀是三百七十萬,分彆用於西北軍軍資、府內道路橋梁的修繕,還有四渠的河道維護……還要孤再繼續說下去嗎?”

見趙白魚腳步不停,太子噌一聲站起,提高音量:“趙白魚,你自詡一心為國為民,孤也承認你的確有宰相之才,是難得一見的良臣能吏,你是能刺破大景官場的利劍,可戶部非孤一人的戶部,戶部管著的漕運稅收非孤一人獨吞,孤是大景儲君,你以為孤就不為國為民?戶部掌天下稅收,有度支、鹽鐵兩司平權,又有稅務司製衡,你以為想貪就能貪?戶部收上來的稅都進國庫,那是朝廷的國庫、是天子的國庫,不是孤的門黨想支配就能隨意支配!”

“你懂見微知著的道理,恐怕認為從戶部插手府內漕運稅收這點得以窺見全貌,把國庫、內庫虧空的原因怪到戶部頭上,但你可知,如果這些年沒有戶部想儘法子多方權衡,多處撈錢,朝廷哪來的銀子去打仗、去賑災?”

“於朝廷而言,每年三四百萬兩的漕運稅收不過杯水車薪,就算你把它撥進國庫裡,也緩解不了多少。”

趙白魚駐足,側過身,冷冷地望過去:“我隻問一句,殿下能保證戶部每年的漕運稅銀都用於朝廷、用於民生嗎?”

太子的臉頰狠狠抽搐了一下,咬牙道:“老鼠年年打,年年打不儘,隻要有人、有是非,官場裡的貪就抓不儘、殺不完!水至清則無魚,聰明如你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趙白魚:“焉知不是狡辯?”

太子的怒氣騰一下升起:“趙白魚,你頑固不化!憑你這句話,孤就能治你的罪!國庫隻需要戶部給錢而從不問戶部的稅有多難收,不問底下民怨沸騰時,戶部如何安撫,不問底下亂立名目收土地稅商稅雜稅時,戶部如何去解決!戶部要用人,也要用錢,你以為戶部各個都是吃露水的嗎?我告訴你趙白魚,至少三成漕船必須交由戶部來管,你給是給,不給也得給!”

他快速幾步躥到趙白魚跟前,滿臉肉眼可見的怒意:“你當杜工先為什麼不敢碰漕運商稅?因為府內這群利用漕船經商的商人有一半是替各個京官做事,包括你最尊敬的陳師道!他是清貧,但他和他的族人也要吃飯,他的族人利用他的名號在外頭行商,要較起真來,陳師道和戶部也有勾結!”

趙白魚神色微動,目光迅速聚攏在太子的眼睛,確定他沒撒謊,不由眉頭緊皺。

他向後退一步,想說些話反駁,但腦子有點亂,一時間沒能厘清頭緒。

太子已然恢複冷靜:“漕運稅銀沒那麼好收,商稅雜稅各立名目,沒有戶部在裡麵周旋,單憑你一個新劈開的破落衙門根本管不了京都府外的漕運商稅。”

他越過趙白魚,五皇子緊隨其後。

“你管得了府內,管不了府外!你殺得了目之所及的貪,除不儘天底下看不見的腐敗!”

日光之下,寒風凜冽,枝頭落下一朵臘梅。

趙白魚伸手去接,望著掌心鮮紅欲滴的花瓣,眼眸黑黑沉沉不見一絲光亮。

“商人需要戶部,漕運更需要戶部!”

文德殿內,杜工先斬釘截鐵地說道:“但戶部不可一家獨大,由其從旁協助,直到朝廷建立完善的體製,才能杜絕官場上的貪墨橫行。”

元狩帝眼裡似有幽幽暗火,冷冷地注視杜工先良久才開口:“你特意算計這遭,總不該是來替戶部說話。”

唯有杜工先直到他表麵平靜,實則後背已經沁出一身冷汗。

元狩帝撥弄玉扳指,沉思稍許:“戶部管天下稅收,但你剛才隻提及淮南四省,不提兩江……你想說連戶部也管不了兩江?”

杜工先連忙磕頭強調:“臣並非有意針對兩江,但是光一個京都府漕運稅銀一年便達三百萬,溝通兩大海運港口的兩江又何止三百萬?大景開國便對民間商業多加鼓勵,而海運是自前朝便一直鼓勵通商,繁榮程度連京都也不及,到了今朝卻隻比京都府漕運稅銀多出一點。敢問陛下,這合理嗎?”

元狩帝不動聲色:“斷案尚需證供,你可有證據?”

杜工先一咬牙說:“憑臣有計相之名!”

元狩帝一閉眼:“無憑無據,怎麼查兩江?”

杜工先:“陛下——”

“行了!”元狩帝先嗬斥一聲,然後緩和語氣:“漕運方麵的體係缺口,稅務司漕運衙門和戶部的爭端,朕會尋朝中宰相們來解決,這件事到此為止。趙白魚行事於朝廷有功,朕自會嘉獎。下去吧。”

杜工先還想再勸,但元狩帝背過身,擺擺手,擺明不想深入兩江的問題,隻好行禮退出文德殿。

杜工先低頭形色匆匆,忽有人從後頭喊他:“杜度支可是要出宮?”

回頭一看,卻是霍驚堂,杜工先拱手:“臣見過小郡王。”

霍驚堂笑了下,“一塊走?”

杜工先有點摸不透小郡王,到底沒拒絕霍驚堂的同行邀請。hsy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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