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跟你露過底了?”謝氏主動打破死寂。
“他借二郎的事試探我,我沒鬆口。”
謝氏呼吸急促了些,閉上眼平息心情,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語氣壓抑地說:“你是為我和四郎,還是耿耿於懷當初被迫折斷傲骨的自己,才記恨公主?”
趙伯雍猛地抬頭看她,神色震驚,不敢置信:“你也不信我?”
謝氏藏在廣袖裡的手輕微顫抖,避開趙伯雍的目光:“那孩子到兩江應該能和他親生娘親見麵了,做錯事的人到底不是他,李代桃僵也是我們對不住他。如果,如果他有所求,你和二郎能幫就幫點。”
言罷,謝氏離開。
行至中庭,謝氏摁住刺痛的心口,想不通剛才怎麼會出口傷人,更想不通為什麼脫口而出便是讓人幫一幫那孩子。
人家母子闊彆二十年,即將相認的喜事,與她何乾?
謝氏搖了搖頭,連日來睡不安穩,腦子裡全是些胡思亂想。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挪動腳步回前院。
***
康王帶來元狩帝任命趙白魚為江西轉運使的聖旨和官防印信,特意提醒他聖旨裡多出來的一句話:“‘便宜行事’,以前隻給欽差的權利,而今還是給你,好好利用。”
拍了拍趙白魚的胳膊,康王壓低聲音說:“便宜行事,皇權特許,先斬後奏。”
看得出元狩帝整頓兩江的急迫心態了。
趙白魚道謝,接過聖旨和官防印信,讓硯冰去收拾行李準備上路了。
他這次隻帶魏伯和硯冰,前者是武功高強,結交不少江湖朋友,能幫到忙,而帶硯冰則是因其祖籍在江西,讓他回去準備明年的鄉試和省試。
陸路轉水路再轉陸路,緊趕慢趕,約莫半個月才終於抵達江西首府洪州,而此時趙白魚才收到霍驚堂的來信。
兩人南轅北轍,距離越來越遠,不能隨意使喚海東青通信,一旦霍驚堂抵達西北,再要通信就難如登天了。
***
洪州城門口。
一輛外觀簡樸的馬車經過官兵盤查順利進城,魏伯先去探路,硯冰在馬車旁邊步行,新奇地打量洪州城,驚訝其繁華程度竟然不輸京都府,甚至能看到一些金發碧眼、膚色各異的高大人種穿行於客棧酒樓。
馬車過橋時,硯冰見橋梁邊有一排人在販賣破破爛爛地器具,買家還不少,不由好奇,抓著一個過路人就問他們為什麼買破爛貨。
過路人打量這小兄弟兩眼,衣服不起眼,料子不錯,皮膚白白嫩嫩,手上有毛筆磨出來的老繭,關鍵是不知道什麼叫文昌裡,是隻肥羊!
“什麼破爛貨?那叫古玩!”
硯冰一臉嫌棄:“就這堆破爛貨?”
“這叫撿漏,古玩行裡常見。你……不是本地人?”
“我哪點不像本地人?”
“口音就不說了,如果是本地人會不知道洪州府最出名的一條古玩街叫文昌裡?”
硯冰看向擺在橋梁兩岸的攤子很詫異:“這是古玩街?”
他在京都府不是沒去過古玩街,可都是當鋪林立,街頭結尾摩肩擦踵,哪有擺橋梁邊上的古玩街?
“這是小文昌裡,再裡頭才是文昌裡。窮人在小文昌裡,有錢人去文昌裡,但是真正的撿漏之王還得在咱們這小文昌裡找。個把月前就有個窮秀才來博運氣,從一老漢手裡買下一塊破舊的和尚袈裟,那件袈裟是文昌裡眼光毒辣的掌櫃們一致認定的賠錢貨,結果被那窮秀才五十兩銀子買下來,回家一撕開外頭的袈裟,發現裡麵居然是前朝皇室裡流出的千佛經幡!”
本地人語氣神秘:“你猜猜,那經幡轉手賣了多少?”
“一百兩?”硯冰語氣猶疑,瞧著人臉色猜:“三百?八百?一千兩!!”
“是千兩黃金!”本地人慫恿:“要不買點?橋這邊十文到百文都有,橋那邊則是一兩都百兩……價格越高,是寶物的可能性就越大。”
麵對這種誘惑,很難有人不心動,不過硯冰還是擺擺手說算了,趕緊跑回馬車裡。
馬車裡的趙白魚小心折疊霍驚堂送來的信,頭也不抬地問:“在外頭發現什麼新奇事物了?”
硯冰神采飛揚地說到古玩文玩和撿漏的小文昌裡。
“以小博大,性質說到底還是賭博。”趙白魚撩開馬車簾子打量外頭,說:“你要是喜歡就去買點。”
硯冰:“不了吧,我賭技不行。”
趙白魚笑著說:“就當是這段時間學習太緊湊的放鬆。”掏出點銀子扔過去,硯冰穩穩地接住:“去玩吧。”
硯冰正是好玩的年紀,有趙白魚的允許便興高采烈地跳下馬車去花錢了,挑挑揀揀買來一個包裹的瓶瓶罐罐,還有一個黑煤塊似的木頭,嘴裡嘟嘟囔囔撿漏成功的可能性。
趙白魚瞥一眼就知道沒一個值錢貨,但他不說,不打擾興頭上的硯冰。
馬車很快到漕司衙門,差役攔下趙白魚:“閒雜人等,不得擅闖漕司。”
硯冰跑到前麵說道:“這位是新任漕司使趙大人,還不快叫人出來迎接?”
差役一怔,態度友好了些:“可有官防印信?”
硯冰拿出官防印信給他看,後者急忙領著人進衙門,又叫人找來能主事的。
不過一會兒就有衙門裡的監官慌裡慌張跑過來,噗通一聲撲跪下來:“下差轉運判官竇祖茂見過漕司使!”
趙白魚:“你我互為同僚,往後多的是共事機會,倒不必如此客氣。”
竇祖茂起身擦著汗賠笑道:“下官有失遠迎,罪該萬死。不過下官記得大人赴任日期好像不是今天?”
趙白魚:“我提前來了。”
“提前、提前……”竇祖茂點頭哈腰:“按往年常理,下官應攜省內一眾同僚到洪州地界三裡外迎接大人的車馬,大人突然提前,下官得通知省內諸位同僚都散去,恐、恐會連累大人留下不近人情的罵名。”
“那就不通知,要是他們到了,勞竇大人先幫我招呼一下。我初來乍到,沒幾個認識的人,正好趁此機會和大家認識,請他們吃個酒,也好向白跑一趟的同僚們賠個罪。”
“大人言重了。”竇祖茂殷勤地說:“大人是要先熟悉衙門事務,還是到落腳的地方安頓自個兒先?”
趙白魚:“我住哪裡?”
竇祖茂:“大人您住前漕司使的宅子,那是朝廷分給漕司使的宅子,要是您在當地有旁餘的宅子,也可搬去彆的地方。”
趙白魚:“先帶我去落腳處。”
竇祖茂從命,將人帶到朝廷安排給漕司使的宅子,是座含有江南園林式假山花園和池塘的宅子,裡頭還有十來個家丁、仆婦和丫鬟,倒不顯得冷寂。
行李放進主院,趙白魚繞著宅子走了一圈,摸到後門,聽外頭喧嘩聲陣陣便將門打開,發現竟是一條十分熱鬨的市集街。
竇祖茂:“這條街前麵一出便到鬨市,方便大人府上平日采買貨物,閒暇時還可去夜市放鬆。後麵連著咱們洪州最出名的一條街,叫文昌裡。”
趙白魚:“古玩街?”
“正是。”竇祖茂笑得神秘:“大人以後便知文昌裡的妙處。”
趙白魚笑了笑:“傾耳戴目。”
***
贛西會館。
江西最大商幫會館就設立在洪州府內,南北往來商人隻要想做生意就能到贛西會館來。
此時,商幫幾個代表人物彙聚於會館內,商量怎麼對付新來的漕司使。
“我派去打聽的人回來說這新任漕司使叫趙白魚,之前攪得淮南官場天翻地覆,事後全身而退,不是個能小覷的角色。”
“你上次派去打聽紀興邦的人也說他刑訟讞獄,剛正不阿,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結果還不是栽在陳會長手裡?”
“小心駛得萬年船,要沒有我提前警醒,憑鹽幫那船私鹽就夠姓紀的抄了我們商幫!”
“誰不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你!”
“行了!”開口嗬斥的人坐在主位,約莫三十六七,兩頰清瘦,麵相偏苦,他便是貫通兩江、溝通廣東和福建海運商業的商幫會長陳羅烏。“彆管來的是什麼人,都不能掉以輕心!”
其他人麵色訕訕,尤其上次出差錯險些連累商幫的鹽幫幫主方星文,全程不敢開口。
“三爺說了,各自手裡的活計先停一停,等摸清新任漕司使是敵是友再談下一步。”陳羅烏說道:“漕司使是友,咱們就帶著他一起發財。是敵,也不過又一個紀興邦。”
“還用那招文昌裡問路?”
陳羅烏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