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趙白魚所料,山黔一旦轉過彎來,必定借兵。
有兵可用,便能故技重施,趙白魚令官兵先喬裝一番,再去碼頭巡邏,借排查官糧裡是否混有私鹽的名義查漕運南來北往的官船。
山黔私底下通知陳羅烏,對方因私鹽一案本就不敢妄動,而今再聽山黔同意借兵便先去請教三爺,得到近來停止漕運走私的回應,於是叮囑在贛西會館裡登記過的商人,近期不得進行漕運事宜。
鹽商大受重創,贛西會館噤若寒蟬,不敢輕舉妄動。
會館代表贛商的行動,而贛商的言行直接影響到四省三十八府漕運事宜。
贛商漕運一停,空出來的市場明顯且龐大,沒人能不心動。
漕運多停一天,就損失多一天的真金白銀,不夠家大業大絕對經不起這麼耗,害怕破產的小商人自然急瘋了,如無頭蒼蠅般暈頭轉向,經人牽橋搭線找上麻得庸。
麻得庸和昌平公主一樣,對泉州港漕運生意覬覦已久,自然來者不拒,不過安排漕船走運時,他還是按慣例請示昌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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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
昌平公主:“陳羅烏沒動靜?”
麻得庸:“抓了鹽商、斷了私鹽,贛商深受重創,猶如驚弓之鳥,怕是短時間內不敢再出船。殿下,咱們正可趁此時機,把原先和他們做生意的商人都收攏過來。”
昌平公主:“趙白魚又是什麼反應?”
麻得庸仔細回想,趕緊說道:“沒什麼動靜。聽管文濱說,趙白魚讓他去跟山黔借兵,老奴以為山黔得瘋了才會借兵。”
昌平公主:“山黔要是夠聰明,這時就會借兵。”
麻得庸:“但管文濱整日愁眉苦臉,趙白魚也常到知府衙門來催促,等他一走,管文濱唉聲歎氣,又跑一趟山黔那裡。老奴以為,山黔沒鬆口借兵。”
見昌平公主沒回應,表情似有所懷疑,麻得庸趕緊說道:“山黔畢竟是個武夫,一向和贛商交好。贛西會館原本定在年底有一批貨會出海,山黔能撈到油水,眼下被趙白魚這麼一攪和,他能給趙白魚好臉色看才怪。趙白魚那頭才抓到方星文,山黔這頭急巴巴去搶人,我估計這會兒是狗咬狗,他們互相鬥了起來,正好方便我們趕緊出貨。”
昌平公主:“小心為上,先派人到碼頭去看看有沒有多出來的官兵。”
麻得庸:“老不明白。”
“等等,”昌平公主又將人叫回來:“留意碼頭、渡口有沒有多出來的陌生麵孔,如果風平浪靜就安排貨出渡口。”
麻得庸喜上眉梢:“老奴遵殿下令。”言罷離開公主府。
麻得庸一走,女官開口:“贛商被狠打一頭,必然忌憚,不敢在這敏感的當口再有大動靜,正是咱們收攏他們手裡那些生意的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不可錯過。”
昌平比誰都明白這是打壓贛商、壯大己身勢力的大好時機,就算山黔同意借兵,讓趙白魚有人可用,她也會鋌而走險抓住機會。
“讓麻得庸到碼頭看看,如果真混進陌生人,我們這頭也能提前做好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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贛西會館。
平老板詢問陳羅烏:“三爺讓我們等,又讓我們停止一切漕運事宜,卻放任外省商人離開會館?他老人家知不知道水大人來信說,田英卓手裡空出多條官船,擺明就是昌平公主想借這次機會搶我們經營多年的那幾條線!真要是被昌平公主抓住時機,以後再想要回來,可就難了。”
見陳羅烏不語,好似一意孤行聽從三爺的話,平老板更急了。
“私鹽這條黃金線已經斷了,還想把泉州港漕運拱手讓人不成!”
陳羅烏按住眉心,平老板是兩江牙行裡的龍頭老大,平時許多生意都需要他去打通關竅,雖然咋呼、自大,但是不可或缺,隻好耐心同他解釋三爺的算計。
“……如此,你腦子裡的彎轉過來沒?趙白魚此番行動,裡頭說沒昌平公主推波助瀾你敢信?江東帥使胡和宜去年甫上任便大張旗鼓去拜訪公主,毫不掩飾他對公主的愛慕之情,誰都知道他就是公主的人,是替公主辦差!趙白魚還是公主丟在京都府裡的親生兒子,那是她唯一的血脈!”
平老板醍醐灌頂:“趙白魚和昌平公主是一夥的?他們母子聯手,想整垮咱們商幫!然後接手商幫所有生意——好啊,好算計,這是蜀吳聯手,欺負咱們來了。”
頓了一會兒,他又急問:“不對,趙白魚既然和昌平公主是一夥的,他還會像三爺說的那樣對付昌平公主?”
陳羅烏:“昌平公主也許對趙白魚有點母子情分,趙白魚不一定有。他找山黔借兵,就能透出其意圖。”
平老板鬆了口氣:“原來如此。”猛拍腦袋,懊惱不已:“原來如此!我們要是聽三爺的話一開始不動,讓昌平公主先動,吸引趙白魚注意,讓他們互相鬥法,鬥得兩敗俱傷,我們完全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啊!”
陳羅烏歎氣:“私鹽被抓,我也才想通這點。”
平老板:“可是管文濱牆頭草,他身邊又有一個麻得庸,趙白魚借兵,豈不是公主也會知道?她知道了,還會動?”
陳羅烏:“我問你,如果現在是公主受創,空出她手裡的漕運生意來,你敢不敢在這當口鋌而走險?”
平老板想也不想地回:“一個趙白魚罷了!”
昌平公主和贛商會館分占四省漕運,各自眼紅對方手裡的半壁江山多年,一朝若有機會獨吞,怎麼可能放過?
“我明白了!”平老板目光陰毒:“昌平公主想當黃雀,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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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州碼頭。
魏伯道:“昌平公主不是蠢貨,她會猜不到您布下的陷阱?”
趙白魚雙手揣在袖子裡,看向人來人往的碼頭,裡麵至少十來人是他從山黔那兒借來的兵,都經過喬裝打扮在碼頭巡邏。
“你知道為什麼最奸最貪的人通常是達官貴人嗎?”
“因為他們有權有勢,所以貪得多?”
“是原因之一。真正驅使權柄滔天之人繼續貪汙的原因是無窮無儘的欲望,人心一旦放開就很難再收回來。當慣了土皇帝,走多了黑路,膽子越來越大,對國法和朝廷的畏懼就越來越輕,所以說疆臣之心,易失敬畏。”
趙白魚感歎:“光是私鹽這條線就能帶來那麼大的利潤,何況海運走私?漕運半壁江山無主,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要是連鋌而走險的膽子都沒有,我反而該懷疑昌平公主這二十年怎麼在兩江紮根下來。”
漕運走私本就是砍頭大罪,都敢冒死違法,還會怕他小小一個漕司使在前麵挖坑等著?
魏伯眼尖瞥見底下有張熟悉的麵孔:“是麻得庸。”
趙白魚:“在哪?”
魏伯指著底下茶攤一個頭戴鬥笠、穿著布衣的男子,對方正鬼鬼祟祟地張望。
“怕是聽令來查探碼頭。”
趙白魚一笑:“說明昌平公主確實有要搶生意的意思,我們坐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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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黔果然還是借兵,碼頭十來個陌生麵孔整天在那兒巡邏,隻盯著官船,應該是官兵喬裝打扮。這趙白魚還真是邪,一肚子詭計。”麻得庸放下酒杯,冷哼一聲:“去城裡的破廟或是天橋底下尋幾個地痞流氓,給多點錢,讓他們解決那幾個官兵。”
下屬:“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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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伯提溜一串粽子似的人丟到趙白魚麵前,“他們對碼頭上的官兵下死手時,被我逮個正著,都是洪州府裡的遊俠兒,經常幫人乾燒殺擄掠的事。”
他拔刀,請示趙白魚:“要我都殺了嗎?”
趙白魚還沒說話,那串粽子才發現麻得庸讓他們殺的人竟然是官兵,嚇得連連磕頭求饒。
趙白魚蹲在他們跟前說:“殺官兵,你們膽子夠大,本官能讓你們滿門抄斬!”
與其說是遊俠兒,不如稱他們是橫行鄉裡的街頭惡霸,此時齊刷刷喊:“大人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大人,求大人饒命!”
“要我饒命可以,你們誰願意自告奮勇去告訴麻得庸,說官兵都處理乾淨了?”
“我我我!”
各個爭搶著活命的機會,當中最凶狠的一個直接壓著同夥打才搶到這個跑腿的機會。
趙白魚吩咐他:“本官給你一些信物,你必須發揮此生最好的演技騙過麻得庸,要是麻得庸有一絲半點的懷疑,或者你敢私自逃跑,本官立刻將你淩遲處死!”
那惡霸嚇得膽顫,連連點頭。
“去吧。”
將人放跑,魏伯問:“五郎不怕他一去不回?”
“他肯定不會回來,但一定會回去騙麻得庸手裡殺人的尾款。”
魏伯:“其他人怎麼辦?”
趙白魚:“把他們分開,告訴他們揭發有功,隻要揭發同夥翻過的罪狀,不僅能活著離開,還能得到官府賞銀。寫下罪狀後,送去知府那兒。”
魏伯想了下,不由失笑,如此一來反而爭先恐後揭發同夥,不必他們動用私刑就能懲罰這群無惡不作的惡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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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惡霸欺騙麻得庸,趙白魚這頭也得做樣子,某天抬著十幾個蓋白布的擔架到管文濱府上,沒過多久再灰溜溜的出府。
麻得庸再從管文濱這裡打探,得知山黔當日大發雷霆,收回借給趙白魚的兵,心裡有了計算,之後又叫人盯著趙白魚,發現對方時常落寞地出入酒樓,便更是得意。
請示過昌平公主,得到確切的出船日期,麻得庸立即放出消息,四省三十八府的商人聞風而來,一時門庭若市,好不熱鬨。
酒樓裡,趙白魚望著底下一條馬車堆成的長龍通向麻得庸府宅,笑了笑,喝完杯子裡的茶就走出包廂,正巧撞見趙重錦從樓下上來。
趙重錦扶著一個滿頭銀絲、麵貌和藹的老婆婆小心翼翼地踩著樓梯來到二樓,後頭跟著兩三個丫鬟家丁,朝讓路的趙白魚頷首。
正要擦肩而過時,老婆婆突然伸手抓住趙白魚的胳膊:“可是五郎?”
趙白魚挑眉,看了眼麵露詫異的趙重錦便低頭溫和地說:“婆婆,您認錯人了。”
老婆婆不樂意:“你可是趙家五郎?你和二郎是不是兄弟?你娘是不是謝氏琅嬛?”
這回連趙白魚也驚訝了。
“我是趙家五郎,但我生母——”
“不就是了!”老婆婆大聲說,“怎麼能騙舅外祖母?”
舅外祖母?
趙白魚才想起趙伯雍祖籍江州,就在江西省,而謝氏娘家雖在揚州,幼年時因故借故江州舅母家,才和趙伯雍有了青梅竹馬的情誼。
趙重錦把舅外祖母帶到一旁說:“五郎性格頑劣,愛和人開玩笑,待二郎好好說他一番,您先進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