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鹽井而心喜,殺人滅口,奪其私財,誣告無辜,勾結貪官汙吏,對楊氏私刑逼供,屈打成招,令其蒙受不白之冤,巧遇大赦,幸免於難。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關大獄兩年,後遣至鹽井勞作,為沉冤昭雪而苟延殘喘至今。
白骨沉冤五載,黃金買轉乾坤,鹽池暗湧竇娥血,可見天理昭昭?
狀紙不到兩百,字字泣血。
楊氏屢次掩麵痛哭,暗衛難掩憤慨,倒是教書先生頗為平靜,手穩,下筆一顫不顫,行雲流水地寫完訴狀,無需更改或謄寫就能用。
趙白魚把狀紙遞給她:“如果你願意相信我,我會竭儘所能,為你平反昭雪。”
楊氏:“民婦身無長物,孑然一身,何懼信任落空?”
趙白魚:“你且去敲洪州知府衙門的鳴冤鼓,遞上狀紙,之後無論如何問話,你沉默以對就行。”
楊氏:“奉命惟謹。”
趙白魚:“自古斷案定讞勢必私刑逼供,你怕不怕?”
楊氏有著九死不悔的堅定和平靜:“如果我怕,早在被誣入獄時就該當頭撞死,來個血濺公堂,拷問拷問那幫貪官汙吏的良心!也問問神佛,為何天道不公!”
“眼下欽差在洪州,府內的官最怕在這節骨眼橫生枝節,輕易不敢屈打成招,但官官相衛,山黔還在洪州,有可能向洪州知府施壓。你現在是戴罪之身,翻案之前,還得回牢裡,而牢獄有無數種能讓人悄無聲息死去,仵作還驗不出來的法子。”
楊氏:“民婦怕嗎?我在牢裡的頭兩年不肯認罪,他們夾我的手指、用棍子打斷我的腿骨,抽打我的嘴巴……大人,您聽過壓麻袋嗎?”
趙白魚點頭。
他在京都府衙門待過,當然知道這是獄卒首選的殺人滅口的法子,在犯人身上壓麻袋,限製呼吸,通常兩三個時辰就讓人犯在睡夢中氣息斷絕,壓根驗不出一點外傷。
“我被壓過麻袋,也險些淹死在鹽井裡,九死一生到現在,我還活著,老天也要還我公道!”
楊氏笑著哭。
趙白魚、暗衛和教書先生三人都沉默地走出院子,送教書先生回家時,特地問他名姓。
教書先生擺手:“無名人氏,問來做甚?順手幫個忙罷了。”
暗衛目送教書先生的身影消失在綠樹白牆後,嘀咕一句:“真這麼熱心腸?”
“許是公道自在人心。”趙白魚叮囑如果楊氏入獄,則讓他隨身保護。“人被逼到死路,什麼都乾得出來,我不能讓人真的死在牢獄裡。”
***
洪州知府衙門門口的鳴冤鼓一大早被敲響,將睡得正香的管文濱震下榻,形色匆匆跑來開堂,此時門口已經彙聚一群看熱鬨的百姓。
啪!
管文濱拍驚堂木:“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楊氏呈上狀紙,管文濱看完狀紙嚇得一個激靈,連忙使眼色讓師爺來看。師爺一目十行看完,心中震驚。
管文濱思索沒一會兒就抓起驚堂木拍下去:“大膽犯婦,私逃出獄,還敢告假狀、攪亂公堂?來呀,拉下去打二十板子,關進牢裡,擇日發回吉州!”
“慢。”師爺趕緊拉住管文濱,在他耳邊絮絮幾句:“大人莫忘了欽差微服私訪,說不定就在堂下圍觀的人群裡。”
嚇得管文濱抬頭就看向圍觀人群,發現還真有好幾個器宇軒昂、麵色冰冷,怎麼看怎麼像欽差的人,頓時急出一頭冷汗:“不打了,不打了。”嗓音壓低,詢問師爺:“沒記錯的話,這案子是前吉州知府、現任江西提刑使的唐提刑,還有前任提刑使、現任廣東安撫使,以及山帥使,經他們的手一塊兒辦的案子,哪個是我惹得起的?”
師爺:“哎呀,大人!這是吉州的案子,您往自個兒身上攬什麼呀!暫時把人收押在牢裡,修書一封告訴吉州知府,讓他來接手案子,該怎麼判、會不會得罪人,都是他的事。”
管文濱一喜:“有理。”
便照流程審問楊氏,但楊氏始終閉口不談,氣得管文濱數次想打她板子,都被師爺攔下來,道她沉默不語卻是好事,案子結果如何更牽連不到他身上來了。
管文濱才氣消,讓人把楊氏押進大牢,匆匆退堂。
***
“貪官汙吏,果然和五郎說的一樣,蛇鼠一窩,不可能管這樁冤案。”
扮成普通富商的霍昭汶本打算轉身離開,不意聽到這句話,當下來了興趣,攔住人詢問:“小兄弟對這樁案子似乎有不一樣的見解?”
也藏在人群裡圍觀的人正是硯冰,他今日穿著襴衫,做書生打扮,不知底細的人看他隻以為是哪家的小郎君趁放學時刻跑來看熱鬨。
“你是什麼人?”硯冰頗為警惕。
霍昭汶:“我是定州來的。”
“來做生意?”硯冰恍然大悟:“你是北商!”
霍昭汶笑笑,就當默認,重新提起剛才他對案子的見解。
硯冰朝知府衙門門口啐了口,扭頭就對他說:“我今天就做回好人,勸你一句,如非必要,千萬彆跟這群狗官打交道,免得哪天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霍昭汶:“我初來乍到,實在是不了解這邊的情況,還請兄台賜教。”
硯冰打量霍昭汶,遲疑一瞬說道:“得,看你一表人才,應該是個好人。直說了吧,知道私鹽走運的案子抓了鹽幫會長嗎?聽說過漕運走私被扣下三十條船的貨不?”
霍昭汶:“案子不都結了?”
“那是冰山一角!這兩江的水深得很,有人使勁兒往裡頭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是攪出一個小漩渦,更彆提翻江倒海。”硯冰故作高深地說了一番話,最後還是沒憋住實話實說:“剛才那個楊氏告的是五年前的吉州鹽井殺夫案,其實是樁奇冤大案!”
霍昭汶知道吉州鹽井奇案:“既然是奇冤,現在又告官,我看管文濱辦差還算公正,怎麼到你嘴裡就成了蛇鼠一窩?”
“官吏哪個不是沆瀣一氣?我告訴你,這案子翻不了。我再告訴你,過不了多久就會把楊氏送回吉州。”
霍昭汶:“按律的確該發還吉州審問。”
“到了吉州,楊氏是生是死可說不定嘍。”
霍昭汶露出怒容:“難道還敢殺人滅口?欽差都看著他們。”
“又怎麼樣呢?欽差說到底也是隻外來雁,打得過地頭蛇?而且欽差一邊大張旗鼓,一邊不露麵,自以為高深莫測,其實底子都被看清了,兩江隨便哪個官都能把他糊弄過去——”
“放肆!”
“哎?你乾嘛生氣?又不是說你。”
霍昭汶:“……我是說,官場貪腐橫行,未免放肆。”
硯冰聳肩:“反正我們家五郎是看清了,不想攪進渾水裡,可惜楊氏遲早冤死獄中,能把兩江官場連根拔起的案子就此毀屍滅跡,銷得乾乾淨淨。”
霍昭汶臉色陰沉,心口有怒氣,也有覺得硯冰這書生目光短淺、不識好歹的輕視。
硯冰擺擺手就朝前走,很乾脆地分道揚鑣。
那頭趙重錦來到霍昭汶身邊,遠遠瞧見硯冰連忙背過身。
霍昭汶:“你認識?”
趙重錦:“趙白魚身邊的書童,待之如親弟,準備送他去科考。”
趙白魚?
聯想硯冰剛才說的話,霍昭汶立刻明白過來:“看來趙白魚也知道這樁案子,但他縮手不敢再冒險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掌心:“不該打草驚蛇的時候偏去打草驚蛇,該他抓住往死裡打的案子,反而退了?”
趙重錦知道吉州鹽井冤案就是趙白魚主動攬過來的,但他下意識隱瞞,隻說道:“趙白魚不像是會退縮的性格。”
霍昭汶:“糧商罷市,糴糧無門,雖說都解決了,但也打痛他,讓他知道怕了。何況還有昌平在,估計是顧念這份親情。”
一提昌平,趙重錦就覺得惡心,連帶對霍昭汶的忠心都削減幾分。
“既然待之如親弟,可能知道更多兩江官場的黑幕。”霍昭汶邁步,“走,去和他交個朋友。”
***
煙火氣極盛的市集茶攤處,趙白魚背著從他身邊匆匆而過的霍昭汶等人,笑著喝茶,同魏伯說:“上鉤了。”
魏伯:“欽差注意到案子,離收拾兩江官場就更近一步。”
趙白魚:“硯冰行啊,臨危不懼,誇誇其談,把人唬住了。”
喝完茶,扔下銅板,趙白魚和魏伯離開鬨市。
***
管文濱前腳剛坐下喘口氣,後腳就有唐提刑的人來找他問吉州鹽井冤案詳情。
管文濱裝作左右為難,支支吾吾一番才說出案子不歸他管。
誰料唐提刑派來的人直接開口:“這案子你必須管。”
管文濱愣住:“為何?可否告知下官原因?”
“現任吉州知府有些不知好歹,去年就提過翻案,被唐提刑駁回,要是發還吉州,恐事態脫離控製。”這人靠近,壓低了聲音,頗為陰狠地說道:“吉州鹽井案絕不能是冤案!”
管文濱嚅動嘴唇:“可、可人告到我這兒來,按律是要審問一番……而且欽差還在府內,說不定就看著本官怎麼辦案,當中要是出點枝節,死的不是我嗎?”
“如果案子牽連到唐提刑、山帥使等人,你的確會死。”
管文濱嚇得吞咽口水,滿臉苦澀,一時騎虎難下。
“難道管大人的手裡從沒出過冤假錯案?沒錯殺過一個人?”
管文濱表情訕訕,沒敢鐵口否認。
“想必管大人的牢裡,多的是殺人不見血的死人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