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有人來報,道是姓鄭的北商在外頭求見,心煩的管文濱本想拒絕,轉念一想,這人身份特殊,說不得能幫他解一解眼下的困局。
“快把人請進來。”
霍昭汶一進來便拱手說道:“恭喜管大人抓獲殺人真凶,一旦大案告破,加官進祿、平步青雲便指日可待。”
管文濱拉住人就問:“鄭兄弟,本府問你這案子得多大,我才能升官加爵?”
霍昭汶:“按常理來說,升官加爵得是政績亮眼,才能從一眾朝官中脫穎而出。如果想連跳四五級,恐怕得解決一樁潑天大案才行。”
“潑天大案……什麼程度才算潑天大案?”
霍昭汶想了想:“起碼得是去年的兩江科考舞弊或是淮南大案那樣的。”
管文濱當即選擇放棄,可他心裡還留戀廣東安撫使的位子。
“江西漕司使趙白魚去年被攪和進兩樁大案,後又在稅務司有不凡建樹,這才有機會升任三品大官,否則如何服眾?官場向來如此,不進則退,要是機會到了眼前不及時抓住,以後再想有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恐怕難了。”
管文濱被勸得心動難耐,不自覺說出他的煩惱。
“您後頭有欽差和康王,等於陛下在你身後撐腰,你為什麼不能搏一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古以來哪個名留青史的人乾的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名、名留青史?”
“要是管大人能破一樁比淮南大案還大的案子,何愁不能位列三公、進昭勳閣,留名於青史,千秋萬代都傳頌您的青天之名。”
如果趙白魚在場一定會誇霍昭汶是成熟的領導,擅長畫餅,又圓又大還熱乎乎的大餅就放在管文濱眼前,心裡那點官癮克製不住,撲滅原本占上風的謹小慎微的念頭。
“有理,你說的有理。”
管文濱搓手說道:“我這便令人去抓昌平公主身邊的那條老閹狗。”
霍昭汶:“李得壽武功高強,怕不好抓,反而打草驚蛇,不如派人去抓昌平公主身邊的女官?”
管文濱想起李得壽神出鬼沒一時害怕,連連點頭:“聽你的。”
但令人去辦事時,班頭一臉為難:“大人,咱們人手不足,都分派出去拿人查案……”
“蠢貨,把他們叫回來不就行了!”
霍昭汶:“我這兒有些人手,大人若不嫌棄,儘管吩咐就是。”
管文濱:“好,我記住你,日後你到廣東,必與你方便。”
霍昭汶:“多謝大人。”
管文濱拍了下腦袋說道:“既然已經得罪人,那就往死裡得罪。走,去牢裡要那楊氏的證供,等拿到證供立刻上告欽差。”
***
暗衛帶來趙白魚的話,“管文濱有心辦案就會親自到牢裡詢問案子的真相,屆時,你如實回答。”
楊氏頷首。
察覺腳步聲由遠及近,暗衛立刻藏匿身形。不多時,管文濱帶著幾個衙役進入大牢,將楊氏提到跟前問案。
本以為撬開她嘴巴得費一番功夫,料不到剛表達意圖,楊氏就開口了。
“奇了怪了。”管文濱忍不住問:“之前在公堂上,本府問你冤從何來,你緊閉嘴巴不說,怎麼現在再問你,你就肯說了?”
楊氏不卑不亢:“大人真心為民婦伸冤時,民婦自然會開口。”
管文濱訕訕,也不自取其辱,令她趕緊詳述冤情。
一份說清來龍去脈的證供新鮮出爐,管文濱突然後悔之前獻計弄死方星文,不然就能坐死冤案了。
將楊氏的供狀和平博典的供狀放在一塊兒,拿到前堂,管文濱對等候的霍昭汶說道:“瞧瞧,不費吹灰之力。”
霍昭汶:“能否一觀?”
管文濱倒不小氣,直接拿給他看。
霍昭汶一目十行看完證供,表情陰沉得可怕,原來之前看到的兩江還隻是冰山一角,原來昌平畏懼潮商屍體牽連采石場是她也參與牙行販人的勾當。
管文濱詢問:“可夠抓破大案?”
霍昭汶:“夠。”
管文濱:“可比江南科考舞弊和淮南大案大?”
霍昭汶歸還供證:“自是滔天大案。”
“來人,備馬!”管文濱喜滋滋說道:“本府要親自去見欽差。”
***
在管文濱準備去見欽差時,霍昭汶鼓掌兩下,便有暗衛出現在身邊。
“拿我官防印信去荊北調兵,速至洪州,隨我鏟奸除惡!再令人不驚動昌平,捉拿她身邊的女官!”
暗衛:“領命!”
***
霍昭汶的命令被傳送到趙重錦和燕都尉二人麵前,趙重錦率先說道:“我受不住行程顛簸,騎術沒燕都尉出神入化,便由燕都尉去調兵,我來處理昌平身邊的女官,如何?”
燕都尉無異議:“可。”
言罷便各自行動,而此時天色將暗。
趙重錦侍衛抓人之前,先去一趟漕司使府上,沒見到趙白魚便對來開門的硯冰說:“且去自賢居,兩江官商勾結最大的證據就藏在那裡。”
言罷,不待硯冰回應就迅速離去。
趙重錦早已摸清女官的行程,每隔五日便會前往采石場查看情況,巳時去、申時歸,於是帶侍衛埋伏在女官必經之途。
***
申時初,太陽當頭,日光正烈,叢林大道一輛馬車徐行,車裡正是昌平公主身邊的女官,此時正專心查看采石場的賬簿。
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女官皺眉,還未開口叱問便聽駿馬嘶鳴,馬夫斥聲嘹亮,驟然狂奔,下一刻馬仰車翻,而女官猝不及防地摔飛,胸骨正中車廂窗框,疼得她產生一瞬的昏厥。
等適應疼痛,女官回過神來,先抓起賬簿,再回頭看馬夫,赫然對上三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一具馬夫,兩具隨身保護她的死士。
女官心一冷,不顧疼痛的胸骨立刻朝反方向爬,踉蹌數步忽然頓住,眼前出現一雙皂靴,緩緩抬眼,瞳孔緊縮:“趙重錦?”
趙重錦兩步上前,突然發難,一腳踹向女官的腹部,隻聽極細微的哢擦聲傳出,接連遭受重擊的肋骨斷了。
女官艱難地爬起身,惡狠狠地瞪著趙重錦:“你敢動我試試!我是昌平公主殿下近身女官,你們趙家人敢徇私報複,不怕太後和陛下問罪嗎?”
雙手背在身後偷偷撕碎賬簿裡較為關鍵的記錄,揉成團,猛地扔進嘴裡,趙重錦眼疾手快地卸掉她的下巴,拿出紙張和她手裡的賬簿,隨手交給身邊的侍衛。
“殿下被貶兩江,吃儘苦頭,足夠抵消當年恩怨,如果你現在敢對我動手,便是趙家不顧太後和陛下的臉麵,執意謀害大景嫡長公主,是蔑視朝廷、藐視聖上的大罪!你們趙家人擔待不起!”
“恩怨一筆勾銷?”趙重錦壓低聲音,死死盯著女官:“二十年前,昌平那個賤人偷龍轉鳳,玩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把戲——”
女官表情僵硬,瞳孔緊縮。
趙重錦竭力壓抑著極端的憤怒和戾氣,一字一句:“你現在跟我說恩怨已銷?等你們挫骨揚灰了,再來和我母親、我們趙家人談一筆勾銷!”
咄!
一根被灌入內力的樹枝突然擦過趙重錦臉頰,侍衛的反應雖然很快,還是沒能阻止鋒利的樹枝插1進女官的肩膀,疼得她當場昏死。
“什麼人?”
都是天子近衛出身的侍衛也是武功高強,兩三人立時追出去。半刻鐘後回來,道偷襲者是李得壽,不過人跑了。
趙重錦麵無表情地擦掉臉頰的血絲,“無妨,放那條老閹狗回去通知昌平,讓她體會窮途末路的感覺也挺好。”
確定女官沒死,趙重錦說道:“送她就醫。留有一口氣,能說話就行。”
***
另一邊,平博典一入衙門再無消息,底下人著急,尋到陳羅烏這兒來,將來龍去脈說清。
陳羅烏霎時眼冒金星,跌倒在椅子上,忍不住質問:“他難道不知道兩江是什麼時局嗎?偏要在這時候殺人?瘋了嗎?”
平博典狂妄自大,做事衝動,活人在他手裡猶如牲口,草菅人命已成習慣,隻是陳羅烏以為他至少會顧全大局。
“就算趙白魚從潮商嘴裡知道牙行做販人的買賣又如何?你們有官府發下來的賤籍,有憑證在手,怕一個手裡無兵無權的人來查?殺了人,引起欽差注意,才是大禍根源!”
然而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就算撈不出平博典,也得及時止損,免教他禍害到自己頭上來。
“拿我的拜帖去洪州府三十裡開外的驛站見山帥使,還有唐提刑——還有發運司也派個人去說一聲。”
陳羅烏急得團團轉,想在這時候去找三爺,但時間太緊,還是先解決管文濱再論其他。
吩咐完畢,陳羅烏就趕緊備馬前去知府衙門。
***
與此同時,公主府。
昌平手裡喂魚的飼料玉碗摔落地,回頭看向來彙報的李得壽,語氣流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管文濱抓了平博典,問出牙行販人和吉州鹽井冤案的供證?”
李得壽朝旁邊側身,露出管文濱身邊的師爺的身影。
師爺不敢抬頭看昌平,盯著腳尖極為恭敬地說:“回殿下,管大人拿到證供,準備上告欽差。那平博典還告發采石場的事,管大人叫人抓李都知,還、還罵李都知是……老閹狗,罵殿下不識好歹。”
李得壽踢碎腳邊的鵝卵石,一塊碎片飛濺劃破師爺的臉頰,嚇得他連忙跪地求饒。
“不是我說的,是管文濱!管文濱狗仗人勢!”
昌平:“他從哪借來的勢?欽差?不過是個代天巡狩的欽差,他就敢冒著得罪兩江官場的風險去幫他?”
“欽差許諾廣東轉運使的職位留給管文濱。”
“二品大員?權利動人心,怪不得了。”
李得壽此時將女官被趙重錦抓走的事告知昌平,還說:“跟在他身邊的人身手不凡,應該都是天子近衛。”
“天子近衛?趙重錦?”昌平蜷縮著右手,輕輕錘落小桌,腦子飛快轉動,思索片刻,忽地笑出聲:“好啊!虎父無犬子,孤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合起夥來要卸磨殺驢!欽差……哈哈哈……欽差是孤的侄子!東宮還在京都府監國,淮南才被收拾,不可能派老五過來,剩下的人裡,隻有小六!”
李得壽皺眉:“趙重錦是六皇子的人?”
昌平:“趙重錦是趙家人,也是自他父親之後最年輕的狀元郎,如此家世,如此才華,斷不會輕易為人驅使。欽差擺明了衝著兩江官場來的,它是大案,也是埋骨地,趙重錦無權更無出師之名,真扳倒了兩江,功勞也論不到他頭上,為何還要費心費力任欽差役使?”
“除非……從龍之功?原來趙家人選了六皇子!”李得壽拱手道:“待老奴前去拿管文濱和趙重錦二人的項上人頭,回來向殿下賠罪。”
“不,用不著我出手。你另有要事,”昌平向前兩步,盯著李得壽說道:“去幫我處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