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汶:“你也說了西北是霍驚堂的地盤,何況他武功高強,輕易殺不了反而有可能牽連到我們。”他扶著額頭說動:“先彆妄動,把消息送到鄭元帥那兒,他知道什麼時機動手最合適,也能做得不留痕跡。”
頓了下,他又說道:“你們說趙白魚是去查天都寨一役?”
謀士點頭:“聽聞天都寨、寧安寨一度失守,夏兵兵臨城下,涇原軍元帥根本沒應戰便和談。”
霍昭汶:“我記得涇原軍元帥是愕克善,蕃兵之首?”
謀士再點頭。
霍昭汶若有所思,忽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趙白魚和霍驚堂此行不是查天都寨一役,也不是招撫蕃兵,而是奉旨準備換掉蕃兵之首愕克善!愕克善不聽話啊,總要換個人推上位統管十萬蕃兵,換誰……”他驟然冷了神色,閉上眼睛。“父皇,您倒真是為之計深遠。”
謀士擔憂詢問:“殿下?”
霍昭汶敲桌說道:“把這些消息都發出去,鄭元帥知道怎麼做。”半晌後,他喃喃自語:“還是孤的親娘、孤的外家還有孤的舅舅們才是孤的家人,才偏疼孤。”
踏出門的謀士聞言渾身一僵,內心擔憂,這般重視外戚卻不是件好事。
***
西北涇州。
馬車和騎馬輪流交換,不怎麼著急地趕路但也不刻意拖延,還是花了一個月抵達涇州。
進入涇州地界時,趙白魚和霍驚堂換了馬車乘坐,慢悠悠地行駛於官道上,兩道都是枯木林。
此時入冬,天氣轉冷,大地褪去生動嬌豔的顏色而鋪上能夠適應寒冷的鐵色、草枯後的灰黃色,與秋夏時的大地涇渭分明。
就在馬車慢悠悠向前時,有個小尼姑忽然從旁衝出來,繞著官道打轉兩三圈,瞧見霍驚堂和趙白魚二人所在的馬車便眼睛一亮,急忙撲過來掀起簾子便鑽了進去,瞧也沒瞧裡頭的人便跪地祈求。
“後頭有人要抓我去送死,求您發發慈悲,行行好讓我躲一躲。”
趙白魚瞧這小尼姑大概二十,膚色黑了點但五官俊俏,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小姑娘,便猜到抓她的人藏著什麼心思。
他打開旁邊的箱子示意小尼姑藏進去,在上麵鋪上一層布,瞧著就像是馬車裡的座椅,而後繼續拿起書來看,至於霍驚堂則是靠在一邊抱著胳膊假寐,全程沒睜開眼。
這時外頭有聲音傳來,凶神惡煞地嚷嚷著,說著趙白魚聽不懂的話。
他們腳步越來越近,當中有人猛地撩起車簾就鑽進來:“你們有沒有看見一——”話沒說完就飛了出去。
外頭十來人立刻拔刀包圍馬車,為首一人瞥了眼被踹暈的手下,看他胸膛有些凹陷便知車裡是個人物,於是換成大景官方語頗為禮貌地詢問:“敢問是哪路英雄?”
趙白魚:“行路旅人,擔不得英雄。”
聲音倒是挺溫潤,像個讀書人。那人便又道:“剛才是我手下冒犯,還望見諒。我們在追一個犯事的女子,準備捉拿她歸案,敢問英雄是否見過?”
趙白魚笑了下,這問也不問便鑽進馬車來的架勢可不像良善人,他隻道:“我從始至終都在馬車裡,沒看見外頭有什麼姑娘,倒是惡徒見了十來個。”
“你!”
有人不忿,被為首之人攔下來,他再度道歉並說道:“那女子是明知故犯,還逃獄,異常狡猾,罪行重大,我等追了數日,難免著急些,若是英雄有線索還請告知,我們大人有賞。”
“你們大人?”
“我家大人乃涇州軍副軍主,涇原軍元帥、蕃兵之首愕元帥之子,愕達木!”
“閉嘴!”那為首之人假模假樣地嗬斥一句,實則緊緊盯著馬車。“那女子與我家大人有些瓜葛,我家大人準備抓她去見官。”
“原是如此。涇州愕家軍之名響徹西北,我自是聞名遐邇,沒有不幫忙的道理。”趙白魚掀開車簾露出真容,指著西北的方向說道:“雖沒見到人但聽到她匆促的腳步聲,從那方向跑去了。”
趙白魚那風姿連在京都府也是少有人能出其右,何況粗獷為美的西北,更難見到這等溫潤如玉的人,因此一露麵倒是令追捕小尼姑的十幾人失神一瞬。
片刻後回神,為首之人道謝便帶人去追。
跑了一陣,那人忽然停下,招來兩人說道:“回去跟蹤那輛馬車,看他們究竟有沒有私藏小尼姑。”
那二人聽令返回。
而這頭,趙白魚戳了戳剛才一腳踹飛擅闖之人的霍驚堂,無聲說道:少裝了。
霍驚堂睜開一隻眼,抬手便包住趙白魚戳過來的手。
趙白魚抽不回來,無奈地衝箱子說道:“出來吧。”
小尼姑很快從箱子裡鑽出來,小心翼翼地覷了眼二人,皆是被他們不同於西北的氣度樣貌驚豔住,回神後便低頭道謝:“多謝兩位先生搭救之恩。”
趙白魚:“先說說你怎麼得罪愕達木,若是真犯了法,不用等其他人來抓你,我也會送你去見官。但你要是被迫害,我或許能救你。”
小尼姑猛地抬頭看二人,的確氣度不凡,或許手眼可通天,頓時眼淚盈眶跪下來說道:“求兩位先生救救若善。”
趙白魚伸手扶她起來:“你彆跪我,欸,我最不喜歡就是你們老動不動跪人,起來起來。你不起來我不幫你了。”見小尼姑聽話地起身,他才說:“坐下,喝口水慢慢說,看你臉色白的,不著急。”
手被捏住,趙白魚詫異地回頭,看到霍驚堂比劃口型:憐香惜玉。
趙白魚輕拍了下霍驚堂的手背示意他彆鬨,後者挑了下眉,把玩著趙白魚的手指,壓根就沒有要鬨的意思。
小尼姑道謝完,喝口水緩過氣來,便將她遭遇的事情娓娓道來:“我原是涇州人,住在蕃族和大景人混居的地方,那兒生戶比較多,治安不是很好,常有山匪下來劫掠牛羊和女子。我十三歲那年險些被擄走,爹娘便將我送到山上的尼姑庵。因山匪多是蕃族組成,十分信佛,倒不會去劫掠尼姑庵,到我十七歲時,隨師傅下山遇到愕克善元帥之子愕達木。他非要納我為妾,還想強搶我進府,好在師傅告官及時,那涇州知府便把這件事捅到愕克善元帥那兒,愕克善元帥大怒,責令愕達木不準強娶我,而涇州知府則判我還家。”
趙白魚有些詫異,這樣看來,那愕克善和涇州知府也算明理,怎麼天都寨一役卻能喪儘天良枉顧一萬將士的性命?
霍驚堂在他耳邊說道:“愕克善信佛,涇州知府蒙天縱於小節上無大礙,治府能力還行,但軍事上不懂,大節有虧,為人迂腐了些。”
趙白魚懂了。
愕克善不是明理,而是太信佛,不允許有人劫掠尼姑,冒犯神佛。
小尼姑臉上帶淚地說:“我的未婚夫……他叫索桑吉,是蕃族人,與我青梅竹馬,後來跑去當兵入伍,多年杳無音訊,去年終於從戰場上回來想娶我,我們兩家都說好了,我也準備還俗,結果愕達木不知從哪兒知道這件事便將我和索桑吉告官,那涇州知府怒極,不準我還俗,還把索桑吉打瘸一條腿。事後我和索桑吉還時有聯係,被愕達木發現,準備再次告官,說我侮辱神佛,要抓我扒皮向上天贖罪。”
“荒唐!”趙白魚怒斥:“蒙天縱也是這意思?”
小尼姑頷首。
霍驚堂:“他們推佛崇佛,要不是有大景律法拘著,怕會製定一係列駭人聽聞的殘酷刑罰懲罰辱佛之人。熟戶還好,生戶不是大景子民,更無法約束,這愕克善尤其信佛,涇原路又是他的地盤,自然會沿用一些蕃族生戶懲罰辱佛之人的刑罰。”
所謂生戶即是西北蕃族,有羌人、吐蕃、回紇等等,不臣服大景且離群索居,沒有為大景保衛過邊疆的蕃族都是生戶,熟戶則是為大景保衛過邊疆的蕃族人,異常熟悉大景人的文化、語言和飲食習慣,和大景人沒甚區彆,還有官府劃分的田地,需要繳稅。
趙白魚知道兩者區彆,不過他突然好奇:“蕃族信仰的佛和大景子民信仰的佛是否有關聯?”
霍驚堂:“聯係緊密。蕃族崇佛的風氣是前朝中原傳過去的。”
趙白魚想了想,笑起來:“這樣倒是好辦多了。”
霍驚堂:“小郎有法子。”
趙白魚:“能試一試。”
霍驚堂:“試歸試,後頭有兩隻耗子要不要現在處理?”
趙白魚:“是剛才那幫人?沒糊弄過去啊。”
霍驚堂:“有點經驗的人都很難被糊弄。”
趙白魚:“也是。”
若善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說話,仿佛打啞謎似的,唯一能聽懂就是那幫人又拐回來,不由急了。
趙白魚安慰她說道:“不用急,我就是要讓他們看到你在我的馬車裡,還要他們看我住在哪兒,更要他們親自帶著官兵把我押到涇州衙門那兒,要涇州知府親自來審我。”
若善一臉茫然。
趙白魚但笑不語。
***
兩個跟蹤馬車的人一路跟蹤到一處客棧,見二人下馬車,沒過多久就見那小娘皮跟著下來,立即跑回去稟告。
“好啊!我就說青天白日的,那麼大一條官道上突然出現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小娘皮,哪個男人能不心動?”為首的打手憤憤不平:“幸虧我留了心眼才沒讓他們逃過去!”
“您意思是那兩人看上那小娘皮?不至於吧,我瞧他們通身氣度不凡,應該看不上。”
“你懂什麼?那二人器宇不凡,一口地道官腔恐怕是打京都府來的,這一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兩大男人擠在一輛馬車裡趕路,也沒個女的紓解,就是見到頭母豬也指不定當天仙了!何況這尼姑庵裡出來的小娘皮確有幾分姿色,得人青睞情有可原……你說車裡有兩個人?確定那小娘皮被藏進客棧裡?”
“對,我親眼所見!”
這打手有幾分小聰明,眼睛轉一圈就知道那二人氣度不凡,要是他不小心得罪了,幾個腦袋也不夠掉,轉頭便抬著被踢斷肋骨的手下跑愕達木那兒哭訴——
“大人您瞧,我們兄弟幾個是通宵達旦不敢闔眼地替您抓那小娘皮,好不容易逮著她卻被兩個不知打哪來的色迷心竅的無賴硬生生給搶了去,還把我這兄弟踢得差點沒了,大夫說他往後都不能再勞累,就算好吃好喝地養也活不長。”
愕達木的外型卻和他父親愕克善熊一樣的外型截然相反,中等身材,偏瘦但該有的爆發力都有,五官肖其母,頗為端正,卻被眉宇間的邪氣、縱.欲破壞得一乾二淨。
他臉色不善:“你沒說你們是誰的人?”
“哪能沒說?就是說完了才毫不留情地踢打我們!大人,他們打的不是我們,分明是打您的臉!他們是把愕家軍的臉麵都踩到腳底下□□啊!”
愕達木:“帶路,隨我包圍他們落腳的地方!”
“大人,我、我看他們不像普通人,要是京都府裡來的貴人,咱們得罪不起。”
“你得罪不起罷了。就是皇子王孫到了涇州也得給我愕家軍三分臉麵,兩個沒隨從的窮破落算個屁!”愕達木大手一揮:“帶兵,隨我出發!”
“還有,去通知蒙天縱準備開堂審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