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的人提前一步前去劫走那小娘皮,等蒙天縱這邊的人再去搜,沒見到人便會問罪眼前二人,什麼罪名還不是任他構陷?
人,他要得到手!
得罪他的人,也不能放過!
果然蒙天縱采取他的建議,令趙白魚二人先留下,叫人去庵堂找若善小尼姑。
好半晌後,蒙天縱的人出現在公堂外麵,一臉焦急。蒙天縱疑心出事,過去一問才知道人沒找到。
“都找遍了?”
“找遍了!說是把人帶到庵堂待不到一刻鐘,又把人帶走了!還說……”
“說什麼?”
“那小娘皮還俗了!”
蒙天縱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道:“你上公堂把你探聽到的事都說出來!”
下屬聽令到公堂重新說一遍,蒙天縱皺眉道:“不可能。當初她為了拒絕求親已經當著本府和愕元帥的麵明明白白說了絕不還俗,因此這次她私通男人還想還俗嫁人才會被本府拒絕,才惹得蕃族憤憤不平。”他轉而問趙白魚:“你使了什麼手段令她還俗?可是以權壓人,威逼利誘?”
趙白魚:“大人覺得我權勢滔天?”
蒙天縱:“觀你氣度不凡,應是有些權勢在手,但不管你是誰,哪路王孫貴族,到了涇州就得守規矩!本府一切依法行事,所有決策都是出於西北穩定而考慮,決然問心無愧。倒是你,到了公堂上還滿口謊言妄圖欺騙本官,看來不招呼點真東西卻是說不出一句實話。來呀——”
“慢。我的確是救了人,從客棧裡送回庵堂,然後我就把人贖還了。”
“贖、贖還?”蒙天縱傻眼。
這是什麼?
愕達木搶過驚堂木怒拍道:“我隻聽過賤籍或妓.女能被贖還,隻知道尼姑能還俗,還從未聽過尼姑能被贖還的,你瞎搞什麼名堂?”
“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南梁梁武帝崇佛尊佛,比之蕃族有過之無不及,四次出家,三次被大臣們花巨資贖回來,前朝還有兩次皇妃出家當道姑又被贖還回來繼續嫁做人婦。皇帝皇妃尚且能,那若善小尼姑為何不能被贖還?更何況小尼姑雙十年華動了春心是人之常情,連佛祖都有成人之美允許出了家的尼姑再還俗,怎麼到你們涇州這兒就不能了?退一萬步來說,西北幅員遼闊但人口遠不如中原密集,這裡又是邊境地帶,需人手抵禦外敵,哪哪都需要人,人口就是財富,不讓人成親怎麼創造人口?管天管地還管人家小尼姑的婚事,不是嫌自己太閒了嗎?”
愕達木根本不信神佛,也不知道他是否有理,反正先罵就對了。
“強詞奪理!蒙大人彆被騙了,我蕃族佛教根本沒有贖還一說。”
趙白魚:“你蕃族佛教當年還是從中原傳過去的,怎麼不認祖宗了?”
蒙天縱一個頭兩個大,找來師爺問趙白魚的贖還之說是否有理。
師爺小聲說:“他說的沒錯,按理確實能贖還。那小尼姑當初是發誓絕不還俗,她就不能還俗,但要是有人贖還,連愕元帥也不能說什麼,遑論西北蕃族各個首領。”
蒙天縱沒想要小尼姑的命,不允許其還俗概因對方於佛前和各世族前發過誓,也怕判她還俗惹怒蕃族,可是當有條完美的解決辦法出現在麵前,他還是心生不滿。
不管趙白魚贖還尼姑是準備當暖床的,還是成人之美,都叫他心裡不得勁。
玩尼姑?娶尼姑?
有傷風化。
不過他還是說道:“他這邊是有理,本府隻能判他無罪釋放,至於那小尼姑,既然是他贖還,如何處置便是他的事。”
言罷就準備放人回家。
愕達木還是不肯善罷甘休:“小尼姑還俗便能嫁人,我向你求納她為妾,知府大人就做個見證吧。”上前兩步,壓低聲音威脅:“外鄉人,彆不識趣。若不交出小尼姑……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但她的情郎和她情郎的父母可就說不好了。他們都是蕃族生戶,不歸大景朝廷管,縱是皇帝也不能插手。”
趙白魚麵露詫異:“原來將軍您做這麼多事就是為了娶她?您早說啊!您是世族,那若善姑娘要是跟了您便有一輩子享之不儘的榮華富貴,可是……唉!我剛把她嫁出去了。您不早說?我這不是阻人前程嗎?唉。”
愕達木和蒙天縱同時驚訝,“你才把人贖還就立刻嫁出去了?”
“啊,郎有情妾有意,乾柴烈火,迫不及待,我想攔也攔不住。”
“你!”愕達木氣得直翻白眼。
這時卻有個下屬到他旁邊耳語幾句,愕達木轉怒為喜:“你說你把那尼姑嫁給誰了?”
“說是她的情郎,叫索什麼?”
“索桑吉?”
“是他。”
愕達木轉身就對蒙天縱說:“稟知府大人,我記得大景律法明確規定大景子民不得與異族成親!若私自成親則男女刺字,財產充公,並令和離,再問罪家人,輕則打板子重則流放。”
蒙天縱連連點頭:“確實明令禁止。你以為是成人之美,殊不知害了兩個家庭。”
大景不同於前朝,的確禁止與異族通婚,為此以身作則,拒絕公主和親。
“異族指的是非我大景子民,而非蕃族。蕃族亦有生戶、熟戶之分,熟戶者,為我大景子民,非異族,可通婚。”
愕達木抓住把柄說道:“你沒說錯,可索桑吉還是個生戶,是異族!”
“現在不是了。”霍驚堂主動開口,拿出一封書信,“這是都虞侯崔小將軍親筆,根據索桑吉十年軍功予以戶籍和封賞。”
“快拿上來我看看。”蒙天縱拿過信件和師爺看完,二人商討一番,確認信件上的蓋印確實出自鄜延軍將領,便緩和臉色說道:“既是崔小將軍的吩咐,本府擇日便落實索桑吉入戶手續。那小尼姑被贖還便是俗家人,嫁娶任意,索桑吉是熟戶,自可與大景人通婚,並不犯法。”
愕達木前腳剛想到的計謀後腳就發現人家早跑在他前麵把路堵上去了,換成誰,誰都得受氣,但他不是一般人,受了氣不發泄出來還是蕃族之首、西北世族裡出來的子弟嗎?
見愕達木麵色陰沉,難掩殺意,蒙天縱提醒:“公堂之上,切莫鬨事,若叫愕元帥知道怕難以收場。”
“少拿我阿父來壓我!蒙天縱,我忍你很久了,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看我阿父偏袒愕丹,所以處處與我為難,可我說到底才是愕家正兒八經的嫡子,我阿娘身後站著西北蕃族八大氏族其中實力最雄厚的三個氏族,我娘在一日,我阿父就不敢認愕丹!我想換下你這條不聽話的狗,勾勾手指就能做到。”
“你——”蒙天縱臉色慘白,既是氣的、也是嚇的。
愕達木已經懶得再看他,扭頭就盯著趙白魚和霍驚堂二人,皮笑肉不笑:“我愕達木出生至今還沒碰過釘子,等著,咱們慢慢來。”
霍驚堂:“隨時恭候。”
愕達木冷哼一聲,甩袖便走。
公堂一下寂靜不少,蒙天縱把信件還回來並詢問:“您二位認識崔小將軍?”
霍驚堂:“不熟。”
趙白魚:“見過幾麵。”
蒙天縱笑了,同他們說道:“剛才你們也瞧見愕達木囂張跋扈的樣子,連我一州知府也敢威脅,可是此前他想強納那小尼姑入府卻失敗了,知道原因嗎?沒錯,因愕克善元帥和蕃族氏族首領都覺得此舉辱佛,愕達木不得不屈服。我也不忍心那女子花樣年華慘死陳規舊條,能幫則幫,隻可惜能力有限……”
他壓低聲音說道:“雖說贖還有前例可循,按理來說沒法追究,但說不準愕克善迂腐不化,認為你們是鑽漏洞挑釁愕家軍,動搖愕家世族在蕃族裡的影響力,我看二位不像無權無勢之人,可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還是儘早離去為好。”
霍驚堂和趙白魚對視一眼,趙白魚拱手道:“多謝蒙大人提醒,我等並不久留,過幾日就走。既然案子了結,我等先告退?”
蒙天縱連連點頭,揮揮手送他們走。
二人並行向前,走至衙門中庭。
趙白魚低聲說:“你之前說他政事不錯、軍事不行,大節有虧小節無礙我還不怎麼信,當下看來還真沒評價錯。”
霍驚堂:“他先前就猜出我們身份不凡,不敢得罪我們,也不能得罪愕達木,便做出秉公辦理的模樣實則全程放任自己被牽著走,哪邊有理站哪邊,站理一邊總不會出錯,反正最後不管是愕達木還是愕克善,仇恨九成九衝我們來。”
趙白魚:“得罪完愕達木便對我們訴苦示好,沒糊塗到底,也沒壞到底,倒不至於草菅人命。大夏兵卒來襲,愕克善沒派增援還接受和談,蒙天縱沒反對或有可能是被愕克善說服,畢竟朝廷近幾年對夏國的方針是和談為主。”
霍驚堂:“還是糊塗。到個太平州府當個清閒官還行,在這邊境州府當官多少得懂調兵打戰的排布,沒了將領或遇到糊塗將領才方便頂上,不至死傷慘重。”
天都寨和寧安寨一萬將士死守殞命,霍驚堂不是不怒,隻是未到時候。
蒙天縱估計是政績不錯才被調來涇州,加上涇原路多年沒被攻擊,知府之位便安穩坐到現在。
趙白魚:“信件上的蓋印,他沒認出是你的?”
霍驚堂:“官印多少相似,我蓋得淺,公堂上火光不是很亮,蒙天縱視力似乎不太好,他應該認不清官印是誰,但有可能猜出我才是官印的主人。”
趙白魚:“猜你是崔副官?”
霍驚堂:“我隨口一說,諒他蒙天縱看得清蓋印,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敢大聲嚷嚷。”
趙白魚:“愕克善必定過問此事,京都府派經略使到陝西的消息也該到各路將領手裡,他會派人試探我的態度。”
霍驚堂:“愕達木提及愕丹時的語氣藏不住嫉恨和忌憚,說明愕丹遠比傳聞中更受愕克善偏愛,甚至有可能取代愕達木成為新的蕃族首領。”
趙白魚:“愕達木背後的世族絕不會同意。”他頓時笑了,“這就有意思了,愕克善猜出我的身份必然也能猜到天都寨的疑點還是傳出去了,陛下懷疑他,懷疑愕家軍,說不定還懷疑所有蕃族,我就是來調查此事的人。不知道分落西北各地的八大氏族知道多少天都寨一役的細節,也不知道誰會先來找我。”
霍驚堂懶洋洋回應:“等著唄。我怎麼覺得小郎有點幸災樂禍?”
趙白魚笑眯眯:“準備做一根搬弄是非的攪屎棍,十八姑娘上花轎還是頭一回,情不自禁,有點羞澀。”
臉不紅氣不喘,可瞧不出。
霍驚堂琢磨著,“你成親洞房那回也沒羞澀吧。”
“……”趙白魚:“內秀於心。”
***
等二人的身影消失於影壁,蒙天縱才垮下笑臉,師爺問為何待他們這麼客氣,難道真是身份非凡?
“他們白天才遇到的小尼姑,晚上就能拿到遠在鄜州的崔小將軍的信?我看那個高的,就是崔小將軍本人!還有他身邊的人,如此熟悉大景律法,熟悉公堂斷案問審的流程,思維敏捷,巧言善辯,尤其是抱打不平,為民請命,還有這出其不意,獨具一格的法子,讓我想起一位大人。”
師爺問:“哪位?”
“聞名大景的小青天,”蒙天縱眉頭緊皺,卻有幾分危機感湧上心頭:“趙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