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母因愕克善而死,連死亡都被利用到極致,她的前半生也深陷於愕克善的陰影不得解脫。
當她聽到愕克善早知道燃香有問題,隻是將計就計時,心防瞬間崩潰,隻覺得十幾年的堅持毫無意義。
好在趙白魚點醒了她,世事往往是勝者說了算。
“您說的對,我們的謀算並非無用之功。”者龍天珠擦乾臉,釋放善意:“趙大人,您想問什麼?我知無不言。”
“愕克善口中那批藏在大夏的白銀是怎麼回事?”
“我也猜到你想問這個,我之前說過有人給我人、給我錢,還對我說要耐心等待,等愕克善有朝一日把蕃族都拖進蕃族和朝廷對立的局麵,便是我大仇得報之時,大人可還記得?”
趙白魚頷首。
“這個人給我的信件落款隻有兩個字:三謁。”
三謁,三爺,王月明的號。
“我不知道他名諱,隻知他是兩江人,自稱是個落魄書生,三年前病歿,令人給我一個木盒子,隻說如果愕克善死於叛國通敵的罪名,且是臨安郡王親自來了結的愕克善,便讓我將盒子交給臨安郡王同行之人。”
趙白魚皺眉,王月明算無遺策到這地步了嗎?
“七年前,愕克善頻繁接見打南邊來的商人,榷場每月關三天,但我知道南商和夏國商人的商品交易沒有停止,四年前大夏突然攻擊鄜州,各路邊境榷場關閉,斷絕與大夏的通商,但涇州榷場每月照常開三天,我便猜到愕克善很可能私通敵國。這是殺頭大罪,能一舉扳倒愕克善的大好機會,為此冒險也值得。但我人單力薄,很快被發現並追殺,有人在鬨市上救了我,那是三謁先生的人,那次也是我和三謁先生的第一次接觸。”
“他似乎了解我的身世、仇恨和謀劃,包括在檀香裡下藥的事,好像無所不知。”
“先生告訴我,我殺不了愕克善,但愕克善會自取滅亡,我隻需要等待時機就行。”者龍天珠麵露深思,“先生沒透露太多,我知道他給我的人似乎和大夏有十分緊密的聯係,很了解大夏官方語、南疆語甚至是突厥語……為了方便聯係,我才多學了幾門語言。”
趙白魚:“那批白銀?”
者龍天珠:“我隻知道先生有批數額巨大的白銀存於大夏,具體多少、如何拿到,都在他交給我的木盒子裡,愕克善不知道木盒的存在,也不知打哪得來的消息,從三年前便不斷派人潛入大夏想找到那筆銀子。”
如愕克善所說,正因他不斷派人潛入大夏才會被發現天都寨這個比較容易攻破的防線,才有天都寨一役,直接導致之後一係列事件的發生。
趙白魚看向霍驚堂。
霍驚堂:“愕克善想獨吞那筆銀子,不會對外泄露消息,當日他是利用他和桑良玉私通的證據勸動拓跋明珠退兵,拓跋明珠有了能夠鉗製桑良玉的證據自然急不可耐地班師回朝,我們還有機會拿到那筆銀子。”
趙白魚若有所思,詢問者龍天珠:“木盒子在哪?”
者龍天珠笑得狡黠,“就在愕克善名下一家不起眼的當鋪裡。”
趙白魚失笑,還真是燈下黑。
***
王月明臨死前還著手安排算計到三年後的事,那也許關係兩國安危的木盒子如今被贖回來,擱置在桌上,放在趙白魚麵前。
者龍天珠大方說道:“我便不打擾了。”
言罷退到屋外,裡邊隻剩下霍驚堂和趙白魚。
趙白魚十指交叉,大拇指互相摩挲,神色不定地望著木盒,想打開又不太願意打開,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產生不服輸的逆反心理。
他要是打開了木盒,不說明又被王月明算計?
上次被算計去對付昌平,這次還想利用他乾什麼?
他交代者龍天珠那話,“將盒子交給臨安郡王同行之人”,除了他趙白魚還有誰?
“怎麼不打開?”霍驚堂問。
趙白魚轉著大拇指,不太樂意回答。
霍驚堂瞧他這小模樣就猜出來這是聰明絕頂之人之間的小傲氣,便是溫和如趙白魚也躲不過和人較勁兒。
“是棋逢對手,甚感惋惜?”
“王月明再聰明也不能抵消他犯下的罪,我的確惋惜,卻是惋惜當年官場政鬥令天下百姓失去一個好官。”
霍驚堂握住趙白魚的尾指說道:“我亦作如是想。但我又相信天底下隻有一個趙白魚,哪怕跌落泥穀,還是一顆赤誠心。”
霍驚堂總能在適當的時候潤物細無聲地撫慰趙白魚的情緒,趙白魚一瞬間便覺得他被王月明算計的不高興霎時煙消雲散。
趙白魚打開王月明的木盒子,見裡麵有印信、腰牌,三本賬本和一封信。
霍驚堂拿過印信和腰牌來看,趙白魚則是先看賬本,再打開信來看:“展信佳:趙大人能見到這封信,王某不勝榮幸。”
第一句便氣人,好在第二句直接進入正題。
王月明熟知東南官場、商場,桑良玉派奸細扮成南商到兩江大肆掠奪財富,他焉能覺察不到?
便令人調查,追至西北邊境,發現桑良玉和愕克善勾結,因緣際會救下者龍天珠。
許是憐憫,許是顆有用的棋子,王月明栽培者龍天珠,設下棋局,等待執棋之人的到來。
不過者龍天珠和愕克善都是順帶的事,王月明真正目的在於摧毀夏國、在於逼殺桑良玉,原來當初是桑良玉一個勁兒慫恿學子祭文廟,卻在官兵到來前率先逃跑,不顧瘸腿的王月明跑回兩江,欺騙王月明的父母及鄉親族老,道全是王月明一人策劃祭文廟惹怒朝廷和聖上,恐惹來抄家滅族的大禍,嚇得王父王母六神無主,病急亂投醫,以至於被當地縣官逮住機會挾私報複。
桑良玉知道京都府的事遲早傳回兩江,便騙走王家家財,說是去京都賄賂大官救王月明,實則拿著錢一路逃到大夏,搖身一變成為大夏萬人之上的國師。
王月明耗費數年查明真相,便一直尋機要桑良玉身敗名裂,留臭名於青史。
實際追溯到十五年前,王月明便在大夏布局,直到七年前發現桑良玉私通愕克善,他才確定之後要走的路。
“王月明之前交給我的賬本裡有一大筆錢財去路不明,事後查抄他府庫也沒有這筆銀子,我的確懷疑過那筆銀子和你之前提到的那筆輸入大夏的銀子有關聯,最後還是相信王月明,他對桑良玉的不屑發自內心,可到底留下個疑問,而今知道了。”趙白魚歎息道:“原來他在大夏開了最大的錢莊,在祁連山下有一個私人馬場,全是能上戰場的戰馬,居然還搞到一個兵工廠!”
錢莊扼製大夏的咽喉,戰馬和兵工廠則補全大景短板,王月明這人實在是奇才。
馬是決定戰爭勝敗的關鍵之一,夏國地小物稀,仍能成為大景頭疼的對手,最大原因便是騎兵精良,難以匹敵。
騎兵坐騎,馬如龍駒,便是大夏戰馬的美名。
原先夏國臣服大景,定期送上質量精良的戰馬,而當夏國獨立,大景既失去戰馬來源,馴馬、養馬技術也天差地彆,戰場上便處處受掣肘,即使後來有霍驚堂訓出來的唐河鐵騎,緊缺不足的戰馬資源仍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其二便是兵工廠,本是大景兵器獨步天下,奈何夏國尋到豐富煤礦,冶兵技術日益提升,逐漸超過大景,甚至大景工匠也得向夏國學習高超的冶煉技術。
尤其夏國十數年前發明神臂.弓、火.炮,前者是這時代的單兵武器巔峰,即使大景派人盜竊技術也礙於原材料等因素無法製作,後者殺傷力有目共睹,雖說大景近些年也複刻出火.炮並應用於戰場,技術和威力到底差距不小。
其三是錢莊,夏國物資稀缺,茶鹽銅鐵等物約等於無,連貨幣都大規模使用大景銅幣、白銀,為了遏製該現象倒是試圖推廣獨創貨幣,奈何他們連必需品的茶鹽都需要跟大景交換,而大景不認夏國貨幣。
忙到最後,依然是大景官方貨幣大行其道。
“桑良玉和愕克善私下勾結一旦在大夏那邊傳開,夏國朝廷必然動蕩,正值奪儲時期,更是風雨飄搖。如果此時再令錢莊撤出,大量資金回流,必然民怨沸騰,趁此時機搶下兵工廠和馬場——”霍驚堂:“天佑我朝。”
趙白魚蹙眉:“民生多艱,恐怕還會爆發戰爭。”怕是場短促激烈的大戰。
“所以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做好應對的萬全之策。”霍驚堂握住趙白魚的手,直勾勾望向他的眼睛並說道:“我需去趟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