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2 / 2)

求生倒計時 木兮娘 13866 字 10個月前

霍驚堂掃了眼門可羅雀的府邸,問了一句:“小郎可在?”

小童如實回答,霍驚堂沒說什麼,策馬離去。

者龍天珠略為驚奇:“禁軍班師回來了?”

要是班師回來應該有大動靜才對,或許是臨安郡王抵不住相思之情,撇下大軍自個兒日夜兼程跑回來了。

笑了聲,者龍天珠低聲呢喃:“中原漢人原來也不是個個拘謹古板。”

***

涇州蕃族混居之地,草原之上,珍珠湖邊,數匹野馬在湖邊喝水,遠處正是賽馬節的舉辦點,尤為熱鬨喧囂。

遠遠見著竇姑娘騎在駿馬上飛馳,懷裡抱著搶到手的小羊羔,那小羊羔身上還戴著花球,早被嚇得不敢動彈,後方則有十來匹馬緊追不舍,都想搶竇姑娘懷裡的小羊羔。

身穿草白色廣袖襴衫的趙白魚站在湖邊,收回目光,看向清澈的湖水,和水草嬉戲的黑魚一覽無餘。

此時身後傳來馬蹄疾馳的聲音,趙白魚以為是哪個賽馬的漢子過來讓馬喝水,便沒在意,不料腰間一緊,瞬間騰空,一陣天旋地轉便被擄到馬背上,碰觸到寒冷的盔甲霎時一激靈,深吸一口氣,伸出雙手摟住這歹人的腰,親昵的把臉埋進去。

那頭賽馬的人發現異常,緊張不已地追上來,不明所以地人以為變動賽道,也跟著追上來,一刹那後頭綴著幾十匹馬,飛騎颯遝,煙塵滾滾,碧草青天之下,歡呼雀躍,聲聲不息。

趙白魚朝著後頭揮揮手,那追得筋疲力竭落下一大截的姑娘頓時明白過來,狠狠地翻了個白眼便來個漂移似轉彎,遛著後頭一串人怨聲載道,卻不得不追過去。

趙白魚見狀,忽地豁然開朗,放聲大笑,摟抱著霍驚堂的腰便要他去一個地方,挖來開春時釀下的秦酒,再回到廣褒無垠的草原上去縱馬狂歡。

到得夜幕降臨,二人來到杳無人煙的湖邊,躺在岸邊青黑色的岩石上一邊喝酒,一邊望著漫天星辰,吹著草原夏夜的風,聊一聊這次滅大夏的戰爭。

“沒甚懸念,大夏內部猶如被蟲子蛀空的巢穴,鐵騎一至,如入無人之境,最外的城池還會意思意思反抗,越接近國度,越無人反抗,甚至有城池主動開城門迎接禁軍,俯首稱臣。沒了桑良玉的大夏猶如自斷臂膀,何況將近三十萬的兵馬有一半折在西北,縱然拓跋明珠和高遺山有幾分才能,也有頑抗到底的英勇,既敵不過大景禁軍,也挽回不了民心所向,摧枯拉朽般傾塌。”

但大夏不是沒有血性之人,也有帶著城池頑抗大景禁軍一個多月,霍驚堂說起還帶了幾分敬佩之意,當然重點還在於自誇並明裡暗裡要趙白魚誇一誇他,若有詞彙重複還會嫌棄他敷衍。

“說來,在攻下靈州時,的確遇到困難,險些折兵損將。西北軍裡有人借故繳走折家軍的糧草,在折家軍快攻下靈州時嚴令其停留原地待命,而後準備搶功。若是攻下靈州便罷了,偏偏久攻不下,還因夏兵截斷黃河水,水淹西北禁軍,差點沒全軍覆沒。”

提起這事,霍驚堂表情似笑非笑,若是詳究,卻都是冰冷的殺意。

“靈州犯蠢就算了,事後還在我攻下興慶府、追殺蒙古輕騎時,於險隘之處埋伏我,被抓個現行還想狡辯他誤以為我唐河鐵騎是蒙古輕騎——小郎可知此人是誰?”

“鄭元靈?”

“嗯。”霍驚堂翻身,把臉埋進趙白魚的頸窩裡,曲起一條腿,左手橫過他的肩膀說道:“有時候我很難理解為什麼那麼多人盯著那把椅子,無論是鄭元靈、老六還是鄭國公一家都把人生最好的時光貢獻在邊疆,的確是有不少的小心思,可是守護山河、保衛百姓時的忠心亦不作假。尤其老六,在冀州軍裡當他的少將軍時,意氣飛揚、足智多謀,也是人人稱頌,手段乾淨,稱不上清廉仁慈,倒也正直,可到了官場、回到了朝堂裡,追逐著那把椅子,變成跟太子一樣的人,變得愚鈍、偏執、自私,居然能枉顧將士的性命就為了貪圖那點功勞!”

“千裡做官隻為財,萬世為人當求權,古往今來皆如是。”趙白魚安撫著霍驚堂。

霍驚堂忽地笑了聲,“我也沒資格說彆人。”

“怎麼說?”

“我從前也追逐過那把椅子,大概是從小就知道陛下待我不同,輕而易舉猜出他的心思,縱然我被拋至靖王府,也堅信是陛下對我的考驗,他隻想我成為雄鷹、狼王,而不是一個跋扈軟弱的君王,即便氣他,也付諸信任。我去過冀州、輾轉於西北,曆經生死磨難,為我的儲君之路謀算,收攏智囊團、重整唐河鐵騎,培養屬於我的武將、到處安插棋子……你知道我曾力邀過陳師道嗎?”

趙白魚訝然:“倒是不知。”

“要不是看出我的野心,他當初怎麼會一心相信你嫁給我是掩人耳目、是來當我的謀士建從龍之功的?”

“原是如此。”

“當儲君的野心破碎於蠱毒的折磨,破碎於陛下轉身挑了老六,如同他當初培養我那般,儘心儘力地培養著老六,而放任我在蠱毒日複一日的折磨下變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聲名狼藉……你去收屍那次,那群人是後宮裡安插.進來的,也正是蠱毒暴.動的時候,我沒控製住,說我在床上玩死人的殘暴之名就此傳出去,而陛下……無動於衷。”

趙白魚緊緊抱住霍驚堂,儘管知道他的遭遇,但再聽他說起還是心疼不已。

“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很溫和,在我心裡是個絕頂好人。”

他說著他對霍驚堂的印象。

“你知道當你出現在我麵前,說讓我去敲登聞鼓救恩師時,我心裡想什麼嗎?”

“什麼?”

“我在想,這個讓我恐懼了兩年的人,是我十九年人生裡唯一一個為我蹚了前路、兜了後路的人,從此以後,他注定與天下萬人區分開來。”

他習慣孑然一身,哪怕有秀嬤嬤和魏伯關心、保護他,可是多數時候還得他來操持前後,無論麵對何等風浪都習慣走在前麵,沒人為他開路、更沒人能在他翻船時拉一把,所以他習慣了凡事小心謹慎。

救陳師道時,他存了向死的心,可是霍驚堂就在這個時候不偏不倚地出現了。

霍驚堂悶笑幾聲,驀地拽住趙白魚從岩石上翻進湖裡,嘩啦聲響,濺起一大串的水花,趙白魚來不及反應便嗆了口湖水,很快被霍驚堂堵住嘴,身下是水草為床,巴掌大的魚苗被驚醒,成群成群地跑了。

清澈的湖水甚至能讓他看到滿天閃爍的星空,而他能感覺到貼上來的霍驚堂的熱度,那是冰涼的湖水也澆不透的躁動,從戰場上得勝回來,滅了大夏、做了聖祖也沒能做到的偉業,日夜兼程趕回來也沒能澆熄霍驚堂滿腔的興奮狂躁之意。

仿佛剛才的溫情述說、流露而出的傷感不過是害怕驚嚇到小郎君,刻意為之地降溫,很可惜效果不顯著。

水聲嘩啦,趙白魚破水而出,被霍驚堂舉起來,靠在岸邊,玉簪被拔下來,頭發濕漉漉地散落下來,鼻子碰著鼻子,濕熱的、細碎的吻劈頭蓋臉地落下來,很快便由和風細雨變成了狂風驟雨。

於此星空、草原、湖水,滿腔精力發泄殆儘,擁抱著饜足後的疲憊,幕天席地,至天明日出,才騎馬回去,遠遠望著那燃燒了一晚的篝火餘燼,霍驚堂沒過去,而擁著趙白魚斥馬回府。

***

大夏被滅,西北禁軍大勝還朝,乃大景開天辟地之百年盛世偉業,元狩帝喜不自勝,大赦天下,令三省六部備好禮單,著手安排一出又一出意圖認回霍驚堂的戲碼,急欲立儲的心思昭然若揭。

文德殿內,隻有上首的元狩帝、大太監和下首跪伏於地的一個中年男人,似乎剛述職完畢,等候差遣。

半晌後,元狩帝隻說一句:“值此大喜,朕準備於中秋後去南郊祭天。”放下奏折,他看向下首的人,“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下首那人眼睛轉了轉,稍一琢磨便明白過來,霎時心驚膽戰,為元狩帝的狠心而咋舌不已,不過麵上畢恭畢敬:“臣遵旨!”

元狩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奏折上,輕描淡寫:“回去吧,彆讓人看見了。”

他讓大太監送一趟,從少有人至的宮道走。

這二人一前一後走在宮道上,兩道是紅色的宮牆,穿過一處雜草叢生的宮殿,那走在後頭的謀士把荷包塞進大太監手裡,詢問一句‘陛下心情如何’。

大太監左右瞧一圈,再掂量掂量荷包重量,好心說道:“您還瞧不出來?自是喜不自勝。這盛世算是在陛下手裡開啟了,該倒的人倒了,該得的東西得到了,順心順遂,天意相助,自然還要事事順遂,十全十美才好。”壓低了聲音勸道:“您啊,您既做了背主之事,且莫回頭。在這節骨眼上,但凡有誰敢讓陛下十全九美,不僅要掂量自個兒腦袋,還得想想族親家眷。”

“!”謀士心顫,想起‘背主’二字,不由苦笑:“多謝公公良言。”

大太監擺擺手:“便送您到這兒,且小心些,莫叫人看見。”

謀士道謝便走了,大太監原地站了會兒也走了。

破敗的宮殿一片死寂,忽然就有落葉被踩碎的聲音傳出,有人自一麵爬山虎牆壁後頭走出,臉色蒼白,目光陰沉如水,卻是自東宮歿後便低調得不聞其名的五皇子。

***

晉王府。

幕僚勸道:“論文治武功,臨安郡王樣樣勝王爺您一籌,陛下本就偏心他。還有蔡仲升回京述職,無故被貶至南蠻荒野之地,鄭二爺連續多日沒有消息傳回來,環慶路的兵權還莫名其妙轉交副將,再加上陛下動作頻頻,迫於眉睫,如果讓霍驚堂安全回京,恐怕儲君之位就落他頭上,屆時您和鄭國公府便是再想努力也沒有機會了!”

昔日的六皇子而今的晉王:“依先生看,我該如何?”

幕僚:“值此盛事,陛下一定會去南郊祭天,太後也跟著去,宮裡無人,禁軍防守薄弱,正是奪權的好時機。”

晉王定定地望著幕僚,直瞧得後者心驚肉跳,這才移開目光皺眉說道:“我這幾年步履維艱,文臣黨發展不起來,武官黨也被削得七七.八八,哪來的兵權奪位?”

幕僚:“鄭楚之時任龍虎營都尉,和安插在宮內禁軍裡的棋子裡外呼應,拿到玉璽印綬,架住文武大臣,再逼陛下退位。”

駐紮京都府的屯兵軍營統稱為龍虎營,也是八十萬禁軍中的一支。

晉王:“先生真要我逼宮謀反?要是跟當初東宮一樣敗了,你我都是人頭落地的下場!”

幕僚當即跪地,鏗鏘有力地回應:“屬下願為王爺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晉王銳利的目光死死盯著他,好半晌後拍著扶手大笑:“好!好!先生是孤的左膀右臂,是孤的諸葛宰相!”隨即是追憶往昔似的語氣歎道:“先生是哪年到孤的身邊?”

“元狩一十八年,王爺從軍之時,於途中救了被冤入獄的屬下,為屬下的家人平反冤屈,屬下感恩戴德,發誓餘生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元狩十八……也有八年了。”晉王若有所思:“若是大業得成,孤必奉先生為三公。”

“屬下追隨殿下,隻為報恩,隻為殿下能成大業,不為身前身後名!”

晉王笑了,親自扶起幕僚,一如往常殷切慰問,細細商量大事,待琢磨得差不多了便將人送走,臉上的笑容立時消失,變得哀傷,眼裡逐漸彌漫深沉的悲哀。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晉王嚅動嘴唇,“孤相信當初父皇費勁心思安排先生到孤身邊,是為了更好地扶持孤,是真切地寄予厚望,真切的父愛。可如今,費儘心機令我墮入萬劫之地,也是真切地希望孤去死,真切的父愛……卻不是給我的。”

身後走出一人,是麵無表情的五皇子。

老六尚且得到過元狩帝的傾心栽培,連東宮也有過被寄予希望的時候,他呢?連被當成棋子來使用,似乎都不夠格。

太子、老六尚且有悲傷的資格,他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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