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 前塵勿擾(1 / 2)

求生倒計時 木兮娘 11401 字 7個月前

東窗事發時,趙鈺錚仍有恃無恐,早在十六歲得知換子真相時,他就接受不得好死的下場。

他的前半生錦衣玉食,恣意飛揚,萬千寵愛,怎麼可能接受落到泥地裡的生活?

明知東宮和生母將會利用宮宴之日舉兵謀反,出席的朝臣命婦尤其一二品大員更容易成為靶子,趙鈺錚還是眼睜睜看趙伯雍和謝氏的馬車駛向皇宮。

他其實給趙伯雍和謝氏機會了,他挽留了,但凡二人能正眼看一眼他、能對他投來一個和顏悅色的表情,能讓他感覺到他們相處二十年的感情並不僅靠血緣關係維持就好。

可是趙家人讓他失望了。

他的身世、生母就是原罪,一如真相未被揭開前,被恨屋及烏的趙白魚。

趙鈺錚纏綿病榻時深恨趙白魚,恨他的生母害他出生便是短折而亡的命,恨趙白魚身強體健、能跑能跳,於是小時候的他就懂得如何利用他的體弱多病誘導身邊人遷怒、厭惡趙白魚。

趙長風、趙重錦和趙鈺卿都寵著他、縱容著他,對昌平的惡毒留有深刻的印象,本就對趙白魚觀感複雜,經由他孱弱的哭疼和虛弱的模樣一刺激,那股對昌平的厭憎、不忿便順理成章轉化到趙白魚的身上。

小孩子的惡意最純粹也最傷人,可惜趙家家風擺在那兒,到底沒讓趙白魚折在深門大宅裡,反而平安長大成人。

趙家三個兒郎都被選為皇子伴讀,沒有一天去過族學,元狩帝和太後因愧對趙家人也表現出疼寵,特令他小小年紀便入宮當伴讀。

實際愛去不去隨他心意,去了也是皇子們圍繞著他吹捧。

宮裡宮外、府內府外,無一例外都看上邊人辦事,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幾個人都偏寵他,誰敢不寵著趙家的小兒郎?

誰人不愛趙鈺錚?

到了知事懂禮的年紀,身體不再隔三差五地生病,趙鈺錚看到趙白魚便不再嫉妒、遷怒和為難,雖不能諒解其生母所為,但是大度地放過趙白魚。

對方處境艱難,該受的懲罰也受夠了。

等他成為京都府無人不知的趙家小兒郎,騎著棗紅馬、揚著小馬鞭從郊外林場滿載而歸,穿過鬨市街而身後永遠有一群五陵年少爭相隨,容光明豔,意氣飛揚,萬千榮寵於一身,天底下沒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

他太富足了。

無論精神還是物質都豐沛浩瀚,極儘尊榮,以至於產生過剩的同情心——

趙鈺錚同情趙白魚的不幸,可憐他處境艱難,因此待他友善,也有過毫無惡意的幾年相處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生母派來的人告訴他換子真相。

趙鈺錚受不住打擊,大病一場,形銷骨立,望著急壞了的趙伯雍、謝氏和趙家三兄弟也閃過告訴他們身世的念頭,很快被掐滅。

一旦真相大白,趙家人會不會將不屬於他的愛意都收回,變本加厲地還回曾加諸趙白魚頭上的憎恨厭惡?

趙鈺錚既害怕,又貪心,舍不得、放不下萬千寵愛的身份,哪怕鳩占鵲巢也讓他負愧於心。因為愧疚,他私下對趙白魚投以更多關注。

看得越久便越是驚心於趙白魚的優秀聰慧,無需趙家人脈、族學相助,僅靠己身頭腦便能得到三朝元老的陳師道悉心教導,做出的文章連不愛學習的他都能看出水平。

趙鈺錚私底下抄寫過趙白魚做的策論,匿名尋不同老師大家評判,竟有秀才自愧弗如,直言一輩子做不出那樣的好文章,必是狀元之才。

這些人不知他和趙白魚的身份更說明所言不虛。

趙白魚優秀得趙鈺錚心生恐懼,銷聲匿跡數年的嫉妒、厭惡悄悄冒頭,隨年深日久茁壯成長,盤根錯節,成為除之不去的心病。

曾用在趙白魚身上的打壓人的小手段再度施展,可是看著趙白魚無論旁人如何惡語相向他都能化解,且毫不在意的灑脫模樣,趙鈺錚隻會更嫉恨。

趙家人對趙白魚的態度好了些,趙鈺錚便心急如焚,總要使些手段加劇他們的矛盾,譬如不遺餘力地提醒昌平曾乾過的惡心事。

趙家人因他、因昌平而苛待趙白魚,無形中也加劇了他內心的恐懼。

他深深畏懼著哪天謊言撐不住了坍塌,此時此刻的趙白魚便是他日的他。

做壞人會不得善終,趙鈺錚接受任何糟糕的下場,最差不多頭點地。

可趙伯雍說什麼?

“你會眼睜睜地看著屬於你的、不屬於你的東西,你珍惜的,或者不珍惜的東西,都將一件一件被拿走。”

被關起來的趙鈺錚還有冷笑的心情,死都不怕,還有何懼?

***

噩夢成真反而沒了畏懼,頭幾天,趙鈺錚有恃無恐,無所畏懼,還有嘲諷趙家人惺惺作態的心情。

幾天內不見外人,困於三寸臥牛之地,身上的華服華冠被褪下,換上磨壞皮膚的粗布麻衣,平時要人三催四請才肯吃口精細烹飪的食物,而今餓壞了無人在意,必須忍受口味古怪的食物折磨五感和五臟六腑。

沒有奴仆成群和錦衣玉食,他以為世間最可怕的折磨到此為止,憤恨、失落和痛苦等複雜情緒交織在一起,促使趙鈺錚怒罵趙家人,訴說著他和他們曾經加諸於趙白魚身上的惡意,不遺餘力地刺激著他們。

趙家人傷害越重,便越能緩解他內心的痛苦。

他沉溺於趙家人痛苦的模樣,沉溺於自身的頑強不屈、堅韌不拔和舍生忘死的勇敢,直到一天三餐變成一天一餐、兩天一餐,甚至送來餿了的飯菜。

趙鈺錚以為他能為捍衛尊嚴而死,結果是他捏著鼻子忍住臭味吃下餿了的飯菜,耗時不過五天。

痛哭流涕地妥協、求饒、認錯,發現趙家人無動於衷,便破口大罵,熬不住的時候想過一死了之。

在他收拾好心情準備赴死之際,趙伯雍出現,親自帶他到刑場走一遭,看不可一世的昌平淪為階下囚,堂堂嫡長公主身著囚服,披頭散發,跪在天下賤民麵前——哢擦!人頭落地。

在地上滾了兩圈的頭顱定格在死不瞑目的表情上,趙鈺錚膽汁都吐出來了。

刑場一遭,失魂落魄,卻聽趙伯雍輕描淡寫一句:“還想死嗎?”霎時如墮冰窟,終於明白他有多麼貪生怕死。

“你覺得你現在身處地獄?”

“你隻是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把原本不屬於你的東西原原本本地還回去而已。說到底你也參與謀反,本該死罪,僥幸撿回一條命做個庶人罷了。”

“庶人連口飯都得拚命出賣勞動力去掙!”

他哭著問:“縱然昌平公主才是我的生母,可我就不是你的孩子嗎?”

“我也很想問,既然你視我為父親,為什麼能在知道真相的情況下還持著刀,刀刀割我心?你看,你明明能預料到真相被揭發後的結果,你清楚我們將會受到什麼樣的煎熬痛楚,可是被我們疼寵了十六年的你,還是毫不猶豫地推我們下地獄。”

趙鈺錚無言以對。

***

趙長風自懂事後便不大參與到欺負趙白魚的行動裡,趙重錦早慧,更難以被煽動,唯有趙鈺卿和他年歲相仿,性格衝動,不大愛動腦子,與他感情甚篤,最容易被挑動。

不耐折磨的趙鈺錚尋求趙三郎的幫助,苦苦哀求,試圖喚醒他的兄弟情誼。

趙三郎不如從前好糊弄,他問:“你早就知道五郎身世,為何瞞而不報?”其實答案說過很多遍,他再問也隻能聽到錐心之語,不由喃喃質問:“為什麼?我們到底是哪裡對不住你?就是養一條狗都該知道感恩,何況我們待你從來如珠似寶,你怎麼能……怎麼能反過來利用我們對你的這份包容,去傷害最無辜的五郎?你說你怕我們知道真相後不再寵你愛你,更甚變本加厲地報複你——”

他更加難以置信:“所以你就能眼睜睜看我們去傷害本就虧欠良多的五郎,你還能眼睜睜看爹娘、看我和大哥去參加會有一場謀反的宮宴——你當真不知東宮謀反,作為宰執的爹和娘首當其衝嗎?”

趙鈺錚涕淚橫流:“我隻是希望你們對我的好不是因為血緣關係,僅僅因為我是趙鈺錚,我隻是怕你們拋棄我,我太害怕了才會犯糊塗。”

“一時犯糊塗能諒解,可我沒見過有人犯的糊塗長達四年。”許是打擊太大,趙三郎較之從前實在是思維清晰,言語犀利許多。“你一邊怪我們貪重血緣,輕易放棄與你相處十六年的親情,一邊毫不猶豫地投靠生母,毫無心理負擔地利用生母帶來的資源和人脈,毫無愧疚地占用五郎的身份、傷害五郎……明明先踐踏趙家與你十六年情分的人是你,怎麼還能麵無愧色的指責我們?捫心自問,便是親緣再深厚也經得起你這麼消耗嗎?”

他輕聲問:“趙鈺錚,你配嗎?”

趙鈺錚浮於表麵的悲痛、悔恨和愧疚在趙三郎無動於衷的冰冷目光下逐漸瓦解,露出內裡無可救藥的自私、蠻橫和偏執,一字一句道:“我再壞,也不過是遞刀的人。拿著刀,刀刀捅向趙白魚的人,是你們。”

趙三郎臉色一變。

趙鈺錚又湊過來說:“趙白魚科考那年,我不過是裝病一把,再在你麵前言語慫恿幾句,你便迫不及待地行動,把趙白魚關了起來……怪我之前,先殺你自己向趙白魚謝罪啊!”

趙三郎臉色慘白,哆嗦著嘴唇囁嚅:“我以為五郎沒甚才學……”左右是浪費時間,便想著反正還能舉薦他當個小官小吏,不算虧待。

趙鈺錚笑得猖狂:“你瞧了趙白魚的考卷是不是?你以為那考官取中他是看在宰執的麵子上是不是?那批了紅的卷子是我另外找人臨摹,故意設局,讓你拿到手,讓你誤以為他沒有才學——有你做旁證,我們心懷偏見的爹和娘根本不會浪費時間去查證虛實!所以,三哥,是你的莽撞自大、自以為是,斷了趙白魚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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