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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盧你好好的抖什麼?這風暖洋洋的,太陽也還沒落,不冷啊!”
三月下旬,龜茲城以西二十餘裡外的荒原,三十餘名漢軍吏士都騎著馬,排成三排立於道路上。
任弘在最前方,韓敢當在其側麵擎旗幟,後麵卻傳來眾人的戲謔之聲。
“他害怕烏孫人。”趙漢兒話雖不多,卻總能在最關鍵時刻補刀,這下,盧九舌表情更難受了。
“哈哈哈哈,差點忘了,一年前,老盧可是在壟城被烏孫女野人上過的。”
“都彆鬨了!”
一向和藹的任弘,難得板著臉訓斥了手下們。
“此行不比往常,事關大漢與烏孫之盟,待會在烏孫人麵前,可不要亂說話,更不可與之起衝突。”
手下們收了笑容,齊聲道:
“諾,任謁者!”
“謁者”兩字被他們拉得老長,這是任弘得的新職務,和侍郎一樣,依然歸郎中令管,屬於朝官近臣,秩比六百石,任弘又升了兩級。
任弘麵上嚴肅,心裡卻暗暗嘀咕:“不過我聽說,謁者對儀表品德要求極高,不但要求孝廉出身,還優先選美須大音,容貌威嚴,通曉賓讚禮儀者,我這點小胡須也不濃啊。”
他摸摸故意留了顯得成熟的一點短須,遐想連篇:
“是因為我容貌太俊了,破格任用?”
這當然是開玩笑,應該是傅介子給朝廷去信陳述任弘在鄯善、鐵門的功勞,極力推薦的緣故吧。
想到這,任弘對傅介子三月又三月的怨氣也消了,老領導對自己還是不錯的。
而這謁者除了在朝中司儀賓讚外,還常擔負一項任務,那就是出使、護送。
太中大夫為正使,謁者為副使,這是漢朝出使外國的組合之一,漢文帝元年,以陸賈為首,出使南越的使團,就是這搭配。
這次亦然,任弘雖為使者,卻沒資格持節,因為他的任務比較簡單,不需要縱橫睥睨,隻用護送烏孫使者平安去到長安。
“看來老傅沒騙我,這差事看上去是挺輕鬆的,回去以後積功又能升一級。”
距離接到朝廷的使命已有幾天,加上任弘,一共三十六名吏士,來到距離輪台城200多漢裡的地方等待——之所以來這麼遠,除了朝廷上下視龜茲為無物外,也為了萬無一失。儘管日逐王的大部隊被堵死在鐵門,但斥候小隊翻天山過來也不是不可能。
此地坐落於卻勒塔格山南麓鹽水溝溝口,在漢軍吏士們背後,是一片荒蕪的衝擊台地,上麵屹立著一座高大的烽燧。
這裡是多年前,李廣利伐大宛時修築的哨點,用來接應後續部隊。其顏色赤紅猶如火焰,足有六漢丈高,也就是十三四米,真是蔚為壯觀,十裡外都能看到,是顯而易見的地標,也是漢烏約定彙合的地點。
烏孫人的前哨已於早上來接頭,說今日傍晚必至。於是任弘便將臟兮兮的吏士們打發去旁邊的河水裡洗了個澡,叫他們穿上乾淨的青色禪衣,外披絳色袍,頭上戴著黑色平上幘。
大夥都很興奮,因為覺得長達一年的西域之旅,就要結束了,他們接了烏孫人便可踏上歸途。來時說不破樓蘭終不還,如今樓蘭已破許久,也是時候歸去了。
任弘則頭戴赤色武冠,套著魚鱗襦甲,腰掛一把卌煉環刀,撫摸著蘿卜的鬃毛,目視前方。
終於,在太陽漸漸偏西的時候,烽燧上的人給出了信號:
“任君,遠處有人來了!”
任弘讓大嗓門的韓敢當替自己吼:“多少人?”
“數十!速度很快,有車有騎。”
“他們打著什麼旗?”
“不是龜茲人的龍馬旗。”
“是狼頭旗!”
這時候,任弘也望見遠方路麵上,出現了一麵黑底白紋的狼頭旗。
那不是史塔克。
而是烏孫人的旗幟。
任弘知道,匈奴崇尚的是鷹,但烏孫人,確實是狼圖騰的民族。
這跟烏孫的中興之主獵驕靡有關,一百多年前烏孫與月氏都居住在祁連敦煌間,後來月氏強盛,擊破烏孫,殺死烏孫王難兜靡。烏孫部落四散,或鑽進魔鬼城成了沙民,或投奔匈奴。
烏孫王子獵驕靡剛剛誕生,在月氏追殺時被遺落在草原上,等烏孫人回來以為獵驕靡已死時,卻看到了令人驚異的一幕:
有隻蒼色母狼正在給獵驕靡喂奶,另外還有黑色烏鴉叼著肉在一旁飛翔。
這簡直是羅馬建城傳說的翻版啊,任弘是不太信,但匈奴人卻信了。
烏孫人將此事講給匈奴冒頓單於聽後,冒頓異之,遂將獵驕靡收為養子,幫他恢複了烏孫部落。
後來獵驕靡為匈奴西擊月氏,報了父仇,並滯留在伊犁河穀,吸納月氏、塞人加入,向中亞的七河地區擴張,造就了現在強大的烏孫。
眼看烏孫人終於來了,大夥紛紛在馬上坐直了身子。
“咦,怎麼還有一麵漢旗?”
眼尖的趙漢兒發現,除了打頭的一麵蒼狼旗外,烏孫人的隊伍末尾,竟還有一麵赤黃色的漢旗,這是幾個意思?
不等他們細想,車騎馳騁來得很快,不一會,烏孫使團便馳騁到了麵前。
最先抵達的是十多名典型的遊牧戰士,他們頭戴護蓋兩耳的尖頂皮革帽,又高又尖,穿著皮褲和高幫靴,胯下高大駿馬,個個都裝備斯基泰弓,弓套和箭袋裝飾得很精美。亦有戰斧、矛、劍等武器,身著皮甲胄,上麵還縫著獸骨或馬蹄製成的硬片。
若非他們的長相,漢軍將士定會以為這是匈奴人來了。
任弘放目望去,在尖皮帽下的臉龐是多種多樣的,有赤發碧眼的典型烏孫人、塞人,也有介於東西方容貌的月氏種。總之,與趙漢兒那種典型的圓臉杏目完全不同。
更誇張的是,還有幾個頭發火紅的烏孫女人,亦是全副武裝,麵貌凶惡,看到她們,盧九舌又開始打哆嗦了。
這十餘烏孫騎兵衝到漢使吏士麵前,警惕地望著他們,而與遊牧者戰鬥多年的吏士們也下意識地摸向武器。
“讓開!”
就在這時,一聲稚嫩的命令發出,是熟練的漢話。
一匹雪白的小馬走到任弘麵前。
白馬上是個十分年輕的少年,大概才十三四歲吧,嘴上沒毛,頭發是赤色的,眼睛卻是黑的,顯然是個混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