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長風幾萬裡(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9119 字 10個月前

伊向漢確實很下本錢,過去一年裡,他役使樓蘭人,在樓蘭城裡新修了一個寬敞的塢院,卻不是讓自己享受的宮室,而是專供漢使休息的驛站。據說隻要吏士需要,甚至還能幫忙招來胡妓。

很可惜,任弘在龜茲城招過一次了,這會並不需要。

“任君,水夠燙了麼?”

盧九舌十分殷勤,主動為任弘跑腿,燒水倒入木盆地。

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任弘知道,老盧肯定是眼紅韓敢當跟自己去烏孫、輪台分到的功勞了。

“你在龜茲城裡替我尋來粟特人,吾等方知龜茲王與匈奴人勾結,在向典屬國上功時,我自不會忘……”

“多謝任君!”

“好了好了,彆倒了,哎喲,燙,燙!”

盧九舌一高興,開水倒得多了,燙得任弘直咧嘴。

等盧九舌退下後,任弘試探著往燙水裡伸著腳,思索今日伊向漢的請求。

“伊向漢寧願將樓蘭的軍事、外交之權交給大漢,也不願意回頭做鄯善王的臣子啊。”

雖然任弘沒有當場答應下來,但這種態度,卻是值得鼓勵的。

樓蘭從劫殺漢使的急先鋒,到臣服於漢的外諸侯,數百年間,與中原聯係越來越緊密,幾與敦煌融為一體。最終在北魏時設鄯善郡,直接由中央派官吏管理,這是曆史進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到唐代時,樓蘭城就因孔雀河改道,成了一片死地,徹底被廢棄,玄奘路過此地時,已是人去城空。

但樓蘭的郡縣化也是西域統一於中原的縮影,到盛唐時,龜茲、西州等四鎮,人丁興旺,漢胡一體,已與中原城市無異。

而西域諸邦對中原文化的向往,較如今的鄯善王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了拿到大唐綠卡,一大批真正的自乾唐層出不窮,安史之亂時紛紛踴躍勤王,為唐戰死沙場。

在那之後千餘年,西域的曆史卻完全走上了另一條道路,漢唐留在這裡的痕跡一點點淡去,隻剩下漫天黃沙中堅守的古城何烽燧,以及偶爾拾取到的鏽蝕錢幣。

所以任弘覺得,不妨將這進程,提前一些,不必等到樓蘭快毀滅時再與中原喜結連理,十年之內,他就可以將這事辦了。

“等我回到長安,可以將伊向漢這態度稟報給典屬國知曉。一步步來,先派遣一名校尉入駐樓蘭,依靠樓蘭的人力,在羅布泊邊擴大屯田。”

在西域,上遊地區屯田要小心謹慎,因為大量農業用水會讓河流縮減甚至斷流,下遊河口就不必擔心那麼多了。

這其實是桑弘羊之策,他當年提議在輪台以東屯田,置校尉三人分護,各舉圖地形,通利溝渠,益種五穀。每年秋收時有了餘糧,就增派一批移民來,慢慢擴大屯田規模,修築亭障,沿著孔雀河連成一串。如此,才能牢牢控製西域北道。

“樓蘭,再加上渠犁、輪台、它乾三地也分駐校尉,各統屬一千名軍民屯穀,漢朝版的安西四鎮就成了,保護北道,讓匈奴無法南侵。”

有了北道遮蔽,南道可以實現去軍事化,所以在任弘的計劃裡,鄯善並非軍事基地,而是一座……

“絲綢之路經濟帶示範城市!”

……

到了次日,離開樓蘭後,一行人繞過羅布泊後向東行進。

白龍堆依然難行,鹽堿地硬如頑石,幾乎見不到活著的植物,哪怕是沙漠之舟駱駝,也會走得四蹄流血。

更讓人難受的是,任弘一路上時常能看到了一些新的墳塚,裡麵葬著的都是趕赴渠犁馳援的漢軍士卒,因為疾病物故於半道,任弘學著傅介子的樣子,隻要看到了,就上前下跪祭拜一番。

萬幸,這次使節團吏沒有人再被馬踢到意外身死。

而當他們出白龍堆後,前方的阿奇克穀地卻不再荒無人煙,昔日一座座被廢棄的無人烽燧,重新入駐了漢軍,每燧五到十人,養著馬匹和幾頭山羊,還在烽燧外種了地和菜圃,以人畜糞便肥田,一邊候望警戒匈奴人的遊騎,一麵起到了驛站的作用。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時值六月中,穀地裡草木茂密,百花爭豔,任弘囑咐每個人下馬行走時,都要將褲腿牢牢紮緊,以防冰草蟲再度害人。

他們花了數日時間穿越穀地,抵達居廬倉,明日就要翻越三壟沙了,在居廬倉外宿營時,閒來無事,趙漢兒坐在篝火邊,為眾人吹起了胡笳,曲調有些孤獨和憂傷。

這時候盧九舌卻發現,在烏孫人圍攏的篝火旁,那個在龜茲城時,被匈奴人射傷,卻為趙漢兒所救的女護衛阿雅,總朝吏士這邊看。

隔了好久,她才站起身來,大步朝盧九舌走來,對他說了一句話。

盧九舌被嚇了一大跳,臉色煞白往後退,半響才反應過來說的不是自己,頓時哭笑不得。

他連滾帶爬跑到正在吹胡笳的趙漢兒旁,指著阿雅道:“她說,你是強壯的戰士,射術又好,所以想給你生個兒子!”

“啊?”趙漢兒聽呆了。

“反正就是這意思。”盧九舌幸災樂禍,烏孫女人的求愛方式如此簡單粗暴。

趙漢兒抬起頭看著阿雅,她是典型的烏孫女戰士,頭發剃了一半,嘴上還掛著金環,若趙漢兒是個真正的匈奴人,或許就愛這樣的女人,可趙漢兒審美卻不同。

他拒絕了:“我有意中人了。”

阿雅倒是沒有一怒之下拔刀砍向他,隻有些恨恨地走了,倒是韓敢當等人卻圍攏過來,八卦地看著平日裡總悶聲不出氣的趙漢兒:

“歸漢,你的意中人是誰?”

“吾等怎麼不知。”

任弘開始猜測:“莫非是在鄯善期間,認識的胡姬?”

趙漢兒一開始懶得搭理眾人,最終坳不過他們,才揭露了謎底。

“什麼,宋助吏的女兒!?”

韓敢當張大了嘴,一下子想起來了,前年破虜燧之戰後,他們幾個人跟著任弘,去給死在匈奴人刀下的宋萬宋助吏家人送喪事錢,確實在宋家見到一個小女子。

那女子身形嬌小,穿戴著一身粗麻孝服,哭得梨花帶雨,向他們下拜道謝時輕聲細語。

韓敢當恍然,笑容變得曖昧起來:“老趙啊老趙,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難怪在破虜燧時每逢休沐,你便跑得沒影了,竟然是去宋家院子外吹胡笳去了?快與我說說,汝二人到哪一步了?”

趙漢兒下一句話讓他更驚了。

“已商量著婚嫁之事了。”

“啊!這麼快就成了!“

“若是成了,我還能在此?”

趙漢兒默默收起胡笳:“她倒是不嫌我,但她家中母親、兄弟卻唾棄我是個……胡人雜種,錢不多,又無好的差事,瞧不上我。”

“所以你來西域,是為了博功名,好回去成婚?“

趙漢兒白了韓敢當一眼。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來西域吃沙子?”

韓敢當嘟囔道:“我還以你和我一樣,隻是講義氣。”

任弘不關心過程,卻關心結果:“歸漢,我記得宋助吏之女年紀也不小了,你來西域這一年半,她還在等著?汝二人可有書信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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