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侯。”
“你就是助朕結束這黑夜的太白星!”
這時候,任弘解下劍脫了履,恭請大將軍先入,霍光倒也不客氣,邁步而入,帶著百官趨行至前朝拜天子。
“快五年了,這還是本始元年正旦大朝會後,朕首次與大將軍、西安侯共處一堂罷?”
劉詢笑著起身,親自下堂,站在阼階東南,讓二人與諸卿免禮。
這一刻,霍光、劉詢、任弘三人罕見同框,一副君明臣賢的相宜場麵。可先前本就微妙的權臣與少主的暗鬥,如今更成了複雜的三角關係。
古人雲,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
三光者,日、月、星也!
一天之中,隻有兩個短暫時刻,日、月、星才會共處於蒼穹天幕之上。
此時此刻,究竟是帝國的黎明,還是帝國的黃昏?
……
等結束了益封之禮後,接著便是燕飲,這種禮是周時舊儀,一般由天子用來招待如出使而歸的臣僚、新建功勳的屬官等。
禮官早就準備好了一切,肴饌陳設在路寢的東側。編鐘、編磬、鐘、鎛、鼓等樂器陳設在堂下的東、西兩階之間,已經由太樂官帶著眾人敲敲打打,奏起了古樸的歌謠《鹿鳴》、《四牡》、《皇皇》等。宮人也將“篚”中爵、觶等酒器一一擺到各案幾前,隻等上菜了。
值得一提的是,燕禮之上,其牲,狗也,烹於門外東方。燕禮的主餐是狗肉,已是香氣撲鼻,讓在西域久未食此物的任弘食指大動。
隻是酒卻換成了任弘從西域進貢來的車師葡萄酒,這搭配是什麼鬼?
而正對著殿堂東側屋簷滴水處的地方,放著洗手時接棄水用的盆——洗和罍,諸卿淨手後依次入席。
他們在堂上的席位也預先作了安排:丞相和九卿坐在賓席的西側,韋賢位於西首,杜延年次之。
中朝將軍們的席位在賓席的東側,霍光位於東首,張安世次之,任弘也被禮官引導入座。這架勢不僅讓人欣喜,是意味著大將軍兌現承諾,讓他躋身中朝之列了麼?
但讓任弘毛骨悚然的是,本該論資排輩,讓他陪添東席末尾,坐到傅介子下麵。
然而大將軍卻拊掌笑著說,今日當按爵位排,竟讓禮官將新鮮出爐的萬戶侯任弘放到了第三!
僅次於霍光、張安世的位置,在趙充國、韓增、範明友之上!
範明友開始狠狠不已,嫉恨的目光好似想殺了任弘,趙充國和韓增麵麵相覷,而這冬至日大冷天的,任弘額頭都出了汗。
“安西將軍為何出汗了啊?”大將軍的親信之一,少府便樂成就在對麵,他眼尖,如此發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因為大將軍將我架在火爐上烤啊!
任弘笑著公然擦汗道:“習慣了西域的苦寒,大概是地龍太旺。”
又瞧了眼君榻上的皇帝劉詢,按理說他才是主人,可從始至終,劉詢都隻乖乖地,握著象牙觚慢慢飲酒,和任弘目光相對時,二人心有戚戚。
“道遠啊道遠,你現在明白朕的苦處了罷!”
是啊,任弘現在開始理解劉詢的感受了,什麼叫芒刺在背,這就是!
氣氛有些微妙,霍光在宴席中儘讓人揚任弘之功,似乎要讓天下人,讓滿朝文武知道他對西安侯有多器重,
越是如此任弘越謙卑行事,酒也不敢多喝,隻頻繁出來為天子賀壽,為大將軍賀壽。
而一些人如鄧廣漢等人,時不時還過來敬酒,故意噎他一下。
“道遠家的小君侯未歸?”
果然宴非好宴,這是鴻門宴吧!大將軍是早有打斷,還是順著傳言推舟,想要反其道而行之,將自己捧殺?
在西域呼風喚雨,讓五十國胡王俯首帖耳的“都護王”,自打進了北闕後,一路走來,卻好似被霍光用繞指之柔,一點點卸下了他引以為傲的甲胄與刀兵,隻赤手空拳在霍家人的地盤上戰鬥一般,一時如坐針氈。
厲害,實在是厲害。
好在大將軍有分寸,宴飲至半,眾人酒酣,就要開始辦今日的正事了。
霍光給杜延年一個眼神,而禦史大夫杜延年則示意廷尉於定國。
平日裡號稱大漢朝堂第一酒囊,能乾三石酒的於定國,斷案前非得喝一盅,越喝越清醒。今日他卻隻飲了三杯,控製得很艱難。終於輪到他表演時,遂鬆了口氣,起身上奏,披露了一件驚人的事!
“臣廷尉定國敢告於陛下,先時有賊人於市井傳謠中傷朝臣,欲離間大將軍與西安侯。今廷尉與繡衣使者已查驗,乃楚王劉延壽之妻弟趙何齊所為。”
“楚王意圖謀反,勾結匈奴使者,亂漢家天子!”
“什麼!?”滿朝皆驚,這幾天眾人也對究竟是誰想拱火大將軍和西安侯相鬥,但誰也沒想到是這麼個結果。
是啊,任弘心中冷笑,真相不重要,結果最重要,這真符合大將軍的作風。
楚王劉延壽幾年前就因廣陵王劉胥之事被削了一縣,如今大將軍終於不想留他了,反手再殺頭肥豬。
順便,對匈奴開戰的借口也有了,妙啊。
朝堂上群情憤慨,尤其是霍氏的黨羽們,紛紛要求廢楚王,誅叛逆,擊匈奴!
一切都在大將軍掌控之中。
而在人群的縫隙裡,任弘乘人不注意,微微後仰,看向上頭的皇帝,恰好劉詢也在瞄他。
二人朝堂以目,一切儘在不言中。
“你信麼?”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