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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未央宮中,也有兩軍劍拔弩張。
分彆是守著宮殿區的光祿勳郎衛軍,他們人數一直較少,不足千人,以及將其包圍的三千衛尉軍,雙方就隔著金馬門對峙。
光祿勳金賞之弟金安上協助皇帝將羽林監任勝拿下的消息傳回,霍山和未央衛尉趙平才驚覺自己身邊恐怕有個大內奸。
但恰逢皇帝忽然帶人衝出建章宮,霍山隻能帶虎賁營與步兵營過去阻攔,隻餘趙平帶著“南軍”,也就是衛尉麾下守護未央宮的衛士們與金賞對峙。
隻是霍山恐怕萬萬想不到,本該不死不休的二人,如今卻都騎了馬,來到敞開的金馬門處相會。
金馬門本是待詔之門,門傍有兩匹鎏金銅馬,故謂之曰“金馬”。
“在霍府時我和趙兄說過麼?這兩匹銅馬身上鎏的金,就是吾祖休屠氏祭天金人融的。”
金賞沒有帶武器,十分輕鬆愜意,或是因為他與趙平太熟悉了——兩人同為霍光女婿,趙平是五女婿,金賞六女婿,年紀也相差不大,趙平是霍家諸婿裡職位最低,最不受待見的,金賞在霍家也儘量少說話,二人平日裡關係還不賴。
但趙平卻不太領情,腰掛佩劍,手還一直在柄上,沉著臉道:“光祿勳邀我金馬門下一會,就要說這個?”
金賞笑道:“自然不是,今日卻是想你趙兄說說大漢南軍的往事。”
他指著趙平身後緊張的衛尉軍,這些宮門屯兵現在仍不知實情,隻道是光祿勳金賞兄弟勾結西安侯任弘作亂——聽著就很假。
因為未央宮在長安城南部,故守衛宮殿宗廟者為南軍,駐守在未央宮、長樂宮之內城垣下,負責守衛工作,由衛尉統率。
“按理說南軍在未央、長樂中,比駐紮在城外的北軍距離天子更近,當更受賞識才對。可各家子弟都是優先推舉入宮為郎,歸我統轄,次一等的則塞進北軍擔任軍吏,隻有實在沒法,才進南軍。”
南軍在內不比郎衛離皇帝近,隔著好幾道門。又因為守衛宮室的任務,鮮少有像北軍那樣的出征機會,於是就成了冷差事,常有在南軍為吏十餘年不得升遷者。
金賞道:“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南軍在一百年前,站錯了一次隊。”
“高後駕崩後,上將軍呂祿與相國呂產分彆居南北軍,而後,太尉周勃取得了北軍虎符,但南軍尚在呂氏手中,衛尉雖阻攔呂產進入殿門,但仍有不少南軍吏卒從逆,遂與呂氏共同受誅。”
從那以後,北軍便在一直被加強,而南軍處於不斷裁撤狀態,並又羽林衛、期門衛等陸續設置來分他們的權,過去大權在握的衛尉,也一分為未央、長樂兩衛尉。
趙平沉臉聽著:“這與我何乾?”
金賞道:“當然有關,南軍中恐怕有不少人想要改變處境,如今卻是大好機會。眼下還算安分,是因為形勢未定,一旦天子歸來,彼輩必會像羽林衛一樣,紛紛反正。趙兄,回頭看看,有多少人在盯著你的頭顱看?”
“在他們眼裡,這不是首級,而是列侯之印啊!”
趙平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回頭,果然真有不少吏卒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不由感到脊背發涼,這場謀反太突然了,他心裡也惶恐不安,覺得勝算不大,隻壓低聲音問道:“奈何我乃霍氏之婿,光祿勳可有教我之處?”
“我也是霍氏子婿啊。”金賞長歎,他跟妻子的關係還挺不錯的,還生了兒女,但……
“古人雲,人儘夫也,父一而已……”
金賞撫著一旁的鎏金銅馬道:“送你一句我悟出的話吧,人儘可妻,家族唯一而已!”
“聖天子在建章,而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西安侯在外,已揮師南下,霍氏倉促舉事,根本成不了,趙兄,是帶著南軍再站錯一次隊,在未央宮廝殺得血流成河然後滿族受誅隨霍氏一起灰飛煙滅,還是聽弟一言,全憑你了!”
趙平的猶豫沒有持續多久,當未央宮以西飛閣輦道的方向傳來陣陣“皇帝萬歲”的聲響後,南軍開始亂了起來。
眼看局麵不可收拾,趙平毫不猶豫,便解下了自己佩劍,連帶兵符,雙手奉至金賞麵前。
“趙平願隨光祿勳倒戈,今日未央宮中,不會流一滴血!”
……
劉詢年滿十六歲那天,覺得他已經長大到應該知曉一些事的老張賀,告訴了他關於巫蠱之禍的事。
其實劉詢早已在溜出宮行走民間那些年裡,多多少少聽過些,但那些街頭巷尾的傳說,遠不如張賀這旋渦中心的親曆者說來震撼,
當初,衛太子有衛皇後支持,手下主要靠的是南軍長樂宮衛士,但調北軍駐長安諸營加入的計劃因任安不從而被打亂,長水和宣曲兩地的胡騎也不響應,隻好遣使者矯製赦長安中都官囚徒,又驅四市人凡數萬眾,從東往西打。
而孝武皇帝回到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及長水和宣曲兩胡騎平亂,從西往東打。
雙方主要的戰場便是位於中間的未央宮以及橫門大街,合戰五日,血流入溝中。
“那一夜,未央宮裡,全是血!”老張賀最後如此講述,久久不願再說話。
父子反目,同室操戈,無數人的夢想葬送在了那個血淋淋的夜晚,無數人像劉詢一樣,成了孤兒,就因為地裡埋著的小小巫蠱麼?
此刻坐在六駿牽引,無數將士簇擁的馬車上,劉詢一低頭,似乎都能看到地上的磚縫裡滲出來濃鬱的鮮血,敵人的,友人的,都混在了一起,但一眨眼,卻都消失不見,隻剩下可疑的斑駁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