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他們來到長安城中,抵達未央宮北闕之下時,楊惲甚至指點著刻畫玄武的北闕,告訴匈奴使團,上麵掛過誰誰誰的腦袋。
“右穀蠡王先賢撣。”
“還有右奧鞬王車犁……可惜二虜皆已腐朽,撤了下來,不然今日郝宿王還能看到故人!”
先賢撣戰死那一戰,刑未央僥幸跟著右賢王跑了,否則他恐怕也要一起掛上來,而右奧鞬王車犁死於高昌壁之役,呼韓邪調頭就跑,無情拋棄了他。
楊惲回過頭,看著咬著牙關的刑未央笑道:“也不知下一次,會是誰的首級掛上北闕,是左右賢王?還是……”
言下之意,大漢對大單於的腦袋誌在必得,真是極儘羞辱啊,匈奴人恨不得將楊惲殺了。
刑未央身旁的呼韓邪連忙道:“漢官此言差矣,兩國何必再動刀兵?像孝文孝景時那樣,漢與匈奴約為昆弟,無侵害邊境,世世平樂不好麼?”
這是真心話,從樓蘭之役算起,匈奴已經吃了任弘快十年的癟,整個右臂被斬斷,現在是真不想再打仗了。
可漢朝想打,若非大將軍臨終前冷靜了一把,現在恐怕已經開戰了。
楊惲看了一眼呼韓邪,冷笑了一下,也不搭理,隻繼續引路,沒有帶他們進未央宮,而是一拐彎,走西大道,從長安西南的章城門而出,進入了上林苑範圍。
天子在接待藩屬朝貢的平樂觀等待匈奴使團,此地位於上林苑邊上,冬暖夏涼,旁邊就是上林樂府,且地方寬敞,除了京師民觀角抵百戲外,近來更有一種運動被天子和衛將軍大加提倡。
在穿過了八千名西園八校兵卒故意陳列開來,給匈奴人下馬威的陣列後,匈奴使團隔著老遠就聽到了喧嘩。
吼聲,馬兒的尖鳴,木棍破空擊地之音,還有……如同雷霆般的喝彩聲!
刑未央和呼韓邪對視一眼,二人走到現在,早已被長安的人煙鼎盛、未央宮的巍峨堂皇,大漢兵甲之盛震撼,接下來就要見到漢家天子,以及那位“任將軍”了,又有怎樣的場景在等待他們?
前方引路的騎兵讓開了道,他們來到一座宮室前的寬敞空地,這裡到處都紮著顏色鮮亮的大帳篷,人愈來愈多,聲音也愈加鼎沸,伴隨著風吹來讓人迷眼的沙土,二人看到,一場比賽正在進行。
卻見場地旁紮了柵欄,搭起看台,周圍有上千人觀看,或是文武百官,或是列侯宗室,都捏著拳頭為場中馳騁的勇士呐喊。
而場地中,則是十多名騎士,胯下騎細尾紮結的各色駿馬,騎士均穿白色或褐色窄袖袍,腳登黑靴,頭戴黑幘和赤幘分為兩隊。他們一律為左手執韁,右手執偃月形鞠杖,正在爭搶地上翻滾的一個小木球,想要打進場地左右的小門裡,雖是隆冬,但騎手們卻因熱血沸騰而滿頭是汗。
雖然西安侯任弘確實是一個球類愛好者,但這還真不是他純粹的發明。
這運動叫做“擊鞠”,據說是戰國時便有的,本是孝武皇帝時,漢軍中練騎兵相戲的玩法,霍去病就深愛此技。
近來西安侯任弘引入安息波斯的類似遊戲,改進簡化規則後,稱之為“馬球”,用於挑選六郡子弟,優秀的可為騎郎。天子也親自代言鼓勵,上場打了幾次,才幾個月功夫,馬球運動便在長安流行開來。
連騎擊鞠壤,巧捷惟萬端,看似簡單的規則,最難的是在馬背上馳騁之餘,還要控製速度,擊打地上的馬球。
這一幕看得刑未央和呼韓邪麵色蒼白,匈奴對漢的一大優勢,便是全民騎術精湛。漢人的馬技已經變得這麼好了麼?在馬上做出那麼複雜的動作,已不亞於匈奴最好的騎手,若人人如此,著實可怖。
在他們眼中,那些漢家六郡男兒每一次用力揮動鞠杖,都像極了他們在戰場上,高舉環首刀,對著匈奴人的腦袋狠狠劈下!讓刑未央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好在被呼韓邪攔住,沒有出醜。
漢朝君臣專注於比賽,沒有注意到匈奴使者的到來,而那特製的馬球像受驚似的,一會被控於杖下一會飛去,你爭我奪間,隨著又一記猛揮,名為“段會宗”的天水良家子成功進了一球,真可謂側身轉臂著馬腹,霹靂應手神珠馳,博得滿場喝彩。
也有支持另一隊的臣僚列侯捶胸頓足,恨不得自己上場去替代表羽林郎出戰的隊伍打——大漢,尤其是關西三輔六郡,仍是武德充沛,也就那些關東儒生擠在人群裡,有些嫌這群關西人呱噪。
也穿了一身勁裝,戴著劉氏冠的大漢皇帝劉詢很喜歡熱鬨,正笑吟吟地抱著皇太子,坐在看台的席上觀戰——生子當如任道遠,他也希望太子文武皆備。
而一位白麵短須頭戴武冠的大臣侍坐於旁,在打了臭球,兩邊觀眾叫罵太過分時,還得站起身來努力維持秩序——誰讓他是天子欽定的裁判呢?
西安侯任弘笑罵著對眾人吼出的那句話,翻譯成後世白話,就是……
“請文明觀球!”
……
ps:眾所周知0點後就是第二天,這是第一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