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第一鐵官,在皮氏縣。”一旁的耿壽昌記性好,立刻就報出了產地。
與之相似,“東二”則是河東第二鐵官,在平陽,“扶一”是右扶風的雍鐵官,隻要質量有問題,誰都跑不了!
可鐵官聰明著呢,也會看人下碟,交給軍隊和給百姓的東西質量全然不同,任弘一試後,發現兵器甲胄裡的次品不算多,基本都合格。
但農具就一言難儘了,是真的很多,任弘手裡的“東一”鐮刀,真是鈍得可怕,不是沒磨,他懷疑開刃這個環節都隨便應付,居然連簡牘上的繩子都割不斷。
任弘不由搖頭:“我曾聽聞,孔僅、東郭鹹陽主持大司農時,鐵官產的鐮刀質地低劣,連麥稈都割不斷,還以為是賢良文學誇大之言,不想竟是真事。”
漢高祖後,冶鐵、采礦、煮鹽等山澤之源下放給私人經營,聽民自由開采,直到文帝即位後,仍是“縱民鑄錢、冶鐵、煮鹽”,使得天下出了許多大工商業主,諸如蜀郡的卓氏、南陽孔氏,都以冶鐵為富,錢至巨萬,富可敵國,這市場不要太自由。
至漢武帝時,為了籌集征匈奴的軍費,以為富商大賈們為富不仁,冶鑄鬻鹽,財或累萬金,而不佐公家之急,使得黎民重困,於是便開始征重稅,又改鹽鐵為官營。
不過任命的人,依然是大工商主,便是,孔僅、東郭鹹陽、桑弘羊三人。孔僅是南陽冶鐵大族孔家的人,東郭鹹陽是齊地鹽商,桑弘羊乃洛陽商賈之子,擅長心計,漢武讓他們做自己的財政大臣,掌控國家的經濟命脈,想必是認為這三個人是最好的黃金搭檔,一定不負重托。
然而事實有點讓漢武帝大失所望,鹽官鐵官雖在全國建立,但才幾年下來,就已經腐敗得不成樣子,官吏多利用職權營私舞弊,生產出來的鐵具不僅是價格高,而且質量低劣,然後孔僅、東郭鹹陽就被罷免,隻剩下桑弘羊繼續協助漢武搞改革,國庫確實是是充實了,但關東卻對此怨言極大。
鹽鐵之會時,魏相等賢良文學就對桑弘羊開炮,將鹽鐵製度貶低得一文不值,諸如為了完成規定的任務,官營鐵器隻注重產量,不管實用價值,所產鐵器多為應用很少的大鐵犁,根本不適合小農使用。且從中舞弊嚴重,質量低下,還不準挑選,即便當天拿去就就壞了,也概不退還,結果逼得一些農民用不起鐵器,隻能恢複古時候木耕手耨的生活。
任弘生活在河西感觸還不算深,後來行走關東,發現當年賢良文學抨擊的問題確實存在,政府包辦使得機構臃腫,效率低下是真實存在的。
但站在國家角度,官營鹽鐵業的大規模生產要優於私營鹽鐵業的小規模經營,作為戰略資源,鹽鐵是必須牢牢控製在官府手中的,若是像賢良文學希望的那樣,全麵放開還給所謂的“民”,最終結果恐怕不會比現在更好。
國家和資本,你更相信誰?
但看著手裡鈍得割不動麥稈的鐮刀,又聽黃霸訴說了各地鐵官都有類似弊病,關東百姓確實苦其久矣的時候,任弘也明白,桑弘羊確立的鹽鐵製度,已經陷入“吃大鍋飯”的困境裡,必須稍稍做出改革了。
任弘記得,前世有一段曆史,也曾麵對這個難題,至於解決辦法……
彆問,問就是市場經濟!
……
到了次日,劉詢正在建章宮裡看膠東相王成奏疏,先前,膠東吸納了前幾年琅琊大地震的流民八萬餘口,一時間膠東地界擁擠,盜賊頻發。
他正在考慮西安侯曾言的使民乘船渡海,安置在遼東、樂浪之事,任弘卻來拜見。
任弘奉上奏疏,講述了大漢鐵官之弊病,作揖言:“陛下,鹽鐵之議後,故大將軍隻罷去郡國酒榷及關內鐵官,其餘維持不變。然實際上,關中鐵官仍在,今宜順應天下民意,繼續稍加罷除。”
霍光就因為騙了賢良文學被他們痛恨,如今皇帝若將這件事做完,肯定會得到輿論讚譽。
但劉詢卻是驚訝,一般人都是拚命往自己管的職務上攬權,西安侯卻反其道而行之,居然主動罷黜一些鐵官。
任弘自有打算:“臣以為,關中每郡保留一處鐵官即可,至於關東各郡,則可將去年上計及均輸官巡查時,以為最差的一處鐵官罷黜!”
“所罷鐵官鐵山,陛下可從廷尉相、諫大夫望之之議,交由關東富民經營,如此或能少解鐵官怠政之弊。”
這當然不是什麼“不與民爭利”“還富於民”。
而是任弘對症下藥,以為,早就是一潭死水的鐵官製度,需要引入一群鯰魚,讓他們攪動這池塘,讓混吃等死的鐵工坊不得不與之競爭,稍微活絡下經脈。
但儘信賢良文學之言,是把國家命脈拱手相送,鹽鐵官營的基本製度,也必須保持。
和生鐵、熟鐵兩種煉鋼方法一個道理,走極端不好,過猶不及,“中庸”是最完美的狀態: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任弘的提議,用一句後世的話總結就是,兩個毫不動搖……
“毫不動搖鞏固和發展鹽鐵官營,毫不動搖鼓勵、支持、引導民營鐵官發展,保證兩種鐵工坊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大漢律令保護!”
……
ps:狀態不好寫了四小時有點久……第三章儘量在0點前,可能會短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