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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晨曉,東邊青白天空漸漸顯出粉彩,夏木陰陰,花草葳蕤,露珠晶瑩透亮,在花草間滾動。

大齊國京城的城門剛剛開啟,城內外來往人流熙攘,一輛平平無奇青布馬車駛出城門,疾速向郊外馳去,馬車窗牖布簾微動,一位少女探出半個腦袋,念念不舍回望城門。

威武高大的城樓在疾馳的馬蹄聲中愈來愈小,漸漸模糊不清時東邊天空金烏躍出,霎眼間城樓金光燦爛,耀眼非常,卻很快被鬱鬱蔥蔥的樹木遮擋,再也不見。

晏瀠瀠縮回車內,無力地靠著引枕,不知有生之年是否還會再回都城,再見耶娘和家人。她閉眼噙住眼淚,雙手不自覺絞緊衣袖,連日裡南安侯府家中劇變的一幕幕閃現心頭。

阿耶鋃鐺入獄,危在旦夕,初時大哥晏詠宸和二哥晏向宸四處打聽,忙於營救,很快便明了阿耶不過是朝堂中士族門閥推出的替罪羊,是他們和庶族寒士爭鬥中的獻祭。當下,庶族核心人物管及誠已官至中書令,是天子極為倚重的權臣,如今京城權貴見著南安侯府的人都退避三舍,哥哥們營救無果。

不僅如此,數日之間整個南安侯府被金吾衛守衛,全家困囿府中惶惶不可終日。哥哥們商議,坐以待斃凶多吉少,向遠在南方潭州的鎮軍大將軍求援,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鎮軍大將軍府是晏瀠瀠未過門的婆家,這門婚約兒時訂立,去年晏瀠瀠及笄後就曾被求娶,當時南安侯心疼女兒遠嫁,借故推後。今日這番境地,若能兌現親事,晏瀠瀠即便救不了南安侯府,亦可避免今後被家族事件所牽累。

晏瀠瀠躲藏在菜簍裡,被每日給府中送菜的自家佃農偷偷運出,才得以聯係上接應的二哥好友談惟景。想起今晨出府時的心驚肉跳,晏瀠瀠似覺一場幻夢。

馬車慢了速度,緩緩停下,晏瀠瀠穩了穩晃動的身形,從幻夢中回到現實。車裡滿滿當當,堆滿長途跋涉所需各種物什,少女目光掃過,心頭升起對談惟景不儘感激,眼中不禁又泛了紅。

車帷被掀起,清爽晨風混著草木清香飄入晏瀠瀠鼻中,車帷外是談惟景俊逸的臉龐。

“瀠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談惟景指向路邊不遠處的一處竹亭。

晏瀠瀠乖順地嗯了一聲,順著談惟景手指的方向望去,四柱長方形的竹涼亭頂上長了不少荒草,有幾處還開著星星點點黃色小花。竹亭下的石板地上泛著綠色青苔,顯示這裡久無人跡,隱約有個莊稼漢坐在裡麵歇息。

若是過去和家人出門遊玩,看到這樣的景色,晏瀠瀠定會誇上一句野趣,如今隻覺寂寥落寞,心生無邊孤寂。竹亭正麵掛著一塊破舊斑駁木質牌匾,晏瀠瀠勉強辨出“心印”二字,心中一陣苦澀,離京在即,她心中領會的東西實在太多。

談惟景大步流星邁向竹亭,晏瀠瀠心中疑惑,那兒除了一個莊稼漢什麼都沒有,難道莊稼漢就是他提到的送她南下的護衛?想到此,她抬步下車,站在車邊仔細觀望。

竹亭邊樹木茂盛,把亭裡的人遮掩得七七八八,晏瀠瀠費勁眼神仍沒看清,目光漫掃,落在腳邊草地上一簇簇豔紅的野花,心下一動,彎下腰采摘下最豔麗的花色裝入自己的香囊。

故土難離,讓這裡的生命伴隨前途未卜的命運。

莊稼漢跟隨著談惟景走了回來。

馬車邊,晏瀠瀠灰塵撲撲,瘦瘦弱弱,楚楚可憐,水汪汪杏眼微微紅腫,正眼巴巴望著他倆。見此情形,談惟景心中頓如刀剮,一陣心痛。他和晏向宸是開襠褲朋友,平日裡晏向宸按著談家排行喚他談三郎,晏瀠瀠也跟著喚他談三哥多年,不是親妹勝似親妹。不過半月餘未見,昔日胖乎乎嬌滴滴軟萌萌的小妹妹已然變成小可憐,今後亦不知會受怎樣磋磨。談惟景隻恨自己少卿之職不夠高,能做的實在太少。

二人走到晏瀠瀠麵前,晏瀠瀠看了一眼莊稼漢,大概三十左右年紀,頭頂隨意束丸子發式,既無裹巾亦無發簪,濃眉大眼,皮膚黝黑,渾身精瘦,蟹殼灰交領粗布麻衫,腰間係著黑黢黢麻繩,下身肥大窄口束褲,罩著雙泥土包裹辨不出本色的土布鞋,除了身量高些,外形上和清晨給家中送菜的佃農毫無二致,實在和想像中的護衛沒甚關聯。晏瀠瀠看回談惟景,低低喚了一聲:“談三哥”。

談惟景平複了心緒,向她介紹:“瀠瀠,這位郎君護你到潭州”,頓了頓,看向莊稼漢,問道:“敢問郎君高姓大名?”

莊稼漢冷聲:“牙牌上的姓名”。

談惟景輾轉接到晏向宸的密信時,時間太緊,一時難尋可靠鏢局護送,多方打聽才聯係上過去從無往來的江湖人士,尋到江湖第一的殺手組織流影盟,此團夥收人錢財替.人.消.災,雖窮凶極惡但業務口碑不錯,據說以往鮮少失手,談惟景無奈下隻得高價請出流影盟。

竹亭中見到莊稼漢,談惟景和晏瀠瀠一樣錯愕,但地點和暗號都未錯,他稍稍暗示下自己的擔心,這莊稼漢殺手便要撂挑子,事到臨頭,談惟景隻能說服自己相信他,給了他提前準備好的牙牌和過所。

“瀠瀠,牙牌上這位郎君是陳幺哥”,談惟景又掏出一塊牙牌遞給晏瀠瀠:“這是你的,你是談三囡”。

晏瀠瀠接過牙牌,低頭摩挲著上麵談三囡三字,眼中淚水欲滴未滴,她眨了眨眼,壓下眼中氤氳,強擠出一張笑臉:“謝謝談三哥”,又看向莊稼漢,垂眸輕聲道:“謝謝陳大俠,有勞了!”

“我並非大俠”,莊稼漢冷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