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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

“在我看就是啊,看過你真容的人都死了,你卻不殺我,用珍貴的藥幫我治傷,還幫我包手,不是好人是什麼”,晏瀠瀠看著包紮好的手掌,自然而然地說出自己的理解,並無刻意討好或者諂媚之意。

這實是她南安侯府中團寵之故,她阿娘身體不佳,常年病榻,為讓阿娘開心,晏瀠瀠自小便會發現各種人事閃光點,說與娘親高興,也讓與她交流之人如浴春風。

剛剛殺人不眨眼的人,卻在燈下給她包紮手,還承諾不殺她,對她而言,天大的好人!也是讓她懼怕的好人。

好人,鬼煞第一次聽到這個詞適用於自身,他厭惡恬言柔舌,蹙了蹙眉道:“彆用任何詞語評價我,我不想聽”。

晏瀠瀠扭頭看了他一眼,又如驚弓之鳥般即刻轉移視線,乖巧應道:“哦,陳大哥,我下次注意”。

鬼煞放開晏瀠瀠手指,冷淡道:“快休息,明早趕路,我在外麵”,隨手放下車帷,起身離開馬車。

晏瀠瀠換了身衣裳,意外的還翻出幾套男人長衫,想來是談三哥心思縝密,細心籌備。她把男裝扔到一邊。

在車榻上躺下,晏瀠瀠閉上眼,鬼煞謫仙麵容和妖魅身形即浮現麵前,“在我麵前哭的人都死絕了”,“這世上沒人知曉我的真麵目,知道的都死光了”,冰冷淡漠話語也反複縈繞在耳邊,他若仙似鬼,她實在害怕,心裡不踏實,仍擔心他會改變主意隨時殺了她。

她又爬了起來,從鋪蓋行李中翻出厚實的,掀開車帷,看清躺在馬車附近地上的鬼煞位置,連同男衫,使勁向他扔了過去。

“床褥多,湖邊寒涼,陳大哥彆凍著,我這有幾套男衫”,又向他拋了個香囊:“防蚊的,味道淡了還有”。

說完她便退進車廂,躺回車榻,心安了許多。好好待他,讓他彆改變主意又想殺她,早日抵潭,今晚她見識過他的本事,他若取她性命比碾死螞蟻還容易,能讓他舒心的事她都去做,晏瀠瀠回想今日種種,很快進入夢鄉。

鬼煞毫無睡意。

這麼多年,他做了無數次買賣,第一次因為事主睡不著。他抖開衣裳,是件交衽闊袖長衫,似乎大小合適。慢條斯理換過衣裳,他攥著揉成一團的舊衣,搖晃到湖邊洗起了衣裳。

鏡麵般湖水碎裂成亮閃閃的銀,水波搖曳,湖風輕柔,似阿耶粗礪又溫情的手,撫過他臉龐。他在湖水中甩動衣裳,抬眼望向明月,玉輪散發著淡黃柔光,似乎觸手可及,他的阿耶微笑著從月中向他走來。

“阿耶,你怎麼來了?剛剛回來嗎?”三伏天一日最熱之時,小鬼煞放了學,熱蔫蔫走出學堂,眼睛瞬間閃亮,阿耶滿頭大汗從樹蔭下跑向自己,一手鬥笠一手蒲扇。

“這次特順,隻去了一個村子就收滿了貨”,阿耶笑容掬麵,摸摸小鬼煞腦袋,給他戴上鬥笠,柔聲批評道:“你又曬黑了,你娘說叫你戴上鬥笠你總是偷懶,曬蛻皮發癢可彆找你娘,我們可沒藥”。

“阿耶,今天夫子表揚我了,說我的賦做得最好!”小鬼煞轉移話題,向阿耶開心笑。

“我就知道我兒最棒!”阿耶順手取下小鬼煞手中書袋,遞上一個紙袋:“以後能給我們朗家光耀門楣的,非你莫屬!來,先吃這個墊墊肚子,你娘剛剛鹵好的肉,特香,趁熱!”

“我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小鬼煞眼睛亮晶晶:“想好好學習,將來為官,報答耶娘養育恩情”。

“你做什麼耶娘都支持,我們也不需要報答”,阿耶看著小鬼煞,對這個撿來的孩子疼愛不已,他是自己見過最乖最懂事最聰明最漂亮的娃,來了朗家一年多,自家生計不僅越來越好,多年未育的婆姨竟然有了身孕,簡直是福星。他想不明白這樣的娃為何被丟棄。

阿耶將紙袋送到小鬼煞眼前,樂嗬嗬道:“快吃吧”。

小鬼煞伸手去接,“好燙!”手指倏地縮了回來。

“我拿著”,阿耶撕開紙袋,露出鹵肉,遞到小鬼煞嘴邊:“嘗嘗”。

肉太燙,小鬼煞淺淺咬了一口,肉汁四溢,滿口留香。“好吃!阿耶,你吃過沒有?你也吃!”他把紙袋推到阿耶胸口。

阿耶也咬了一口,滿臉堆笑:“你娘鹵肉手藝真是一絕!”

阿耶手臂套著書袋,一手打著蒲扇,一手拿著紙袋在兩人嘴邊轉來轉去,烈日下田埂間留下父子歡聲笑語。

衣裳在湖水中被無意識甩動,湖水飛濺,鬼煞滿臉滿身都是水,他抹了一把臉,站起身,把衣裳從水中拎起擰乾,又亂甩一氣,轉身回走。

褥子厚實柔軟,錦被溫暖光滑,他陷入其中,舒服得不想動。耳邊香囊芬芳,效果卻一般,鬼煞想起師父秘製香囊,三尺內都不會有蚊蟲,可惜他錯以為能陪伴師父一身,秘方被老人家帶進墳墓。

今晚想的可真多,多愁善感不是件好事,這是多年來流影盟各個殺手血肉教訓,也是鬼煞他的禁忌。

月光在他身上徜徉,玉輪伸手可摘,可他知道這美好物什隻是錯覺。

他隻應該做殺手分內之事。

他睡了個好覺,多年不曾入夢的阿娘抱著繈褓中的弟弟笑著囑咐他:“乖兒,好好生活”。

他刹時醒來,弟弟從未出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