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陽光落到眼皮上, 刺得慌。
少年皺了皺眉, 側身躺過去。身下是散發著塑料味道的草皮,一點都不好聞,甚至還帶著踢球時揚起的塵土, 漫無目的地在空中流動, 又落到臉上。
於是臉頰便覺得癢癢的, 想要去抓,又實在是懶得動。
可是這麼一打斷他才驚覺不對。
自己……該是坐著的啊。
陳詞微愣著睜開眼, 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綠色, 綠色儘頭是塑膠跑道。
所有的一切都以一個很低的視角落入眼簾,他怔了一下, 才發現自己居然真的睡著了。
不過是靠著足球門框眯了會,居然真的睡著了,甚至還躺到了地上。
靜默半晌, 少年勾起唇, 輕笑了笑。
周圍很安靜, 往常人聲鼎沸的操場居然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傳進耳朵裡的隻是遠處新做的居民樓裡機器施工的聲音。
陳詞揉了揉耳朵, 單手撐在地上讓自己坐起來。
秋天, 天氣很舒服, 傍晚的時候帶了一點點的涼意, 清清淺淺地吹到臉上, 很想眯著眼再睡一會。
他抬起頭,恰好看見晚霞從天邊移動,鋪在一顆鴨蛋黃的落日身後。
應該是放學了, 他們班體育課是最後一節,這時候沒人應該是都走了。
都走了也沒個人喊他一聲……
他閉了閉眼睛,拍下手就站起來,直起腰握住脖子輕輕轉動的時候,一掃眼瞥見左手邊看台上坐了一個人。
藍白色的校服,乾淨利落的黑色短發,手裡握了隻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著什麼,見他看過來頓了頓又揚起一個笑。
陳詞眯起眼睛,看了一秒便移開視線。
大概也是個腦子不好的。
放學了不回家在操場看台上乾什麼呢,看風景嗎?
全都是人工做的東西,連草都沒幾分真實,能有什麼好看的。
他向來跟所有人都保持了一個安全距離,身周有一個圈,彆人進不來,他也出不去。
所以就算在這放學後的操場上,隻有他們兩個人,陳詞也不會去跟對方打聲招呼。
哪怕剛剛那人還對他笑了一下。
他垂眸,確定自己沒有丟東西之後便往外走。
看台中間是主席台,兩邊都有鐵門做的出入口,陳詞往左邊走去,剛邁了兩步餘光便掃到穿校服的那個男生收了手裡的本子,起身向下來。
他坐的位置不高,中間的地方,從上走到下麵也不過十幾秒的時間。
陳詞不太想回家,所以走得就慢。
出於一些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原因,他居然在心裡默數了幾秒。
數什麼其實他也說不清,大概是想那人那麼高的個子,走到自己身邊要多長時間。
可是都快走到鐵門邊了,依舊沒看到人,他居然有點點的燥意並著自嘲一起出現。
一腳邁出去的時候,他回了下頭,恰好對上那人眼眉。
對方似乎沒想到他會停下來,微怔了怔,下意識地揚起唇角送了他一個笑。
陳詞在學校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沒有一個朋友,連老師都不想跟陰冷桀驁的他打交道,所以他很少會看到人在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對著自己笑。
而且……笑的還挺好看。
耳朵尖兒被落日曬得有些發燙,身穿藍白色校服的少年卻輕蹙了眉,彆扭著小聲說了句:“笑什麼。”
他說的很小聲,又還帶了點不講理的意思,根本就沒指望對麵那人會回答。
可是轉身走的時候,陳詞卻聽見一把微沉著的、很好聽的嗓音,“因為心情好。”
心情好所以就會笑出聲,因為看見了一個人才會心情好,因為那個人很像是花。
陳詞聽見回應愣了一下,扭過頭略顯疑惑地掃了他一眼,剛準備開口的時候卻看見這人視線落到他脖子上,伸了伸手似乎想碰又覺得不禮貌而收回。
“這裡是怎麼傷的?”
“……”
身周氣息立刻冷了下來,陳詞腳步一頓又不假思索地往外走,背影在蕭瑟的秋風裡,徒生一陣淒清冷傲。
落葉一片接著一片,從鐵門邊的櫸樹上掉下來,又在風中旋轉。
旋轉著旋轉著,最終落到自己腳邊。
少年抬腳,一腳從落葉上踩了過去,“關你什麼事。”
鐵門是一條線,線內是安靜廣闊的操場,沒有人聲鼎沸,隻有運動器械安靜又寂寞地立在一片虛假的草皮上;線內是校園林蔭小道,小道上布滿了層層疊疊的落葉。
腳步落上去無聲無息,很像是走在雲端。
少年腰板挺直,帶著年少的傲氣,哪怕裸.露在外的後脖上有兩道交疊的掐痕,也像是出塵的仙人一般一塵不染。
是少年,也超脫了年齡的成熟。
他往前走著,一步也沒回頭,於是就連身後那人輕聲說的一句“對不起”都沒有聽見。
不過是偶然相遇的路人,就算在同一所學校裡,每天呼吸著一樣的空氣,難道就會有彆的交集了嗎?
陳詞這樣想著,可是卻在一個轉角之後,確定身後沒人,他將手輕輕地貼在了脖子上。
不疼。
被打的多了,其實真的不疼。
隻是突然被人戳出來,心裡總會癢癢的帶著些惱意。
會覺得不舒服、冒犯,以及……一點點的羞恥。
羞恥於身上遍布著的傷痕,羞恥於連遮都遮不住的那些印子,也羞恥於剛剛生出來那麼一絲想要跟對方一起走一段路的念頭。
整所學校裡,除了一些心善到連路邊野貓都會喂的小女孩子,沒有幾個人願意和自己走得近。
便連那些女生,也害怕他身上透露出來的冷意,隻敢在遠遠的地方看著。
身周熙熙攘攘,他卻像是獨自活在了一個罩子裡。
罩子是透明的,應該是玻璃做的。
他在裡麵,能看得見外麵嬉鬨玩笑的人群,人群也能看見他。
可是他們卻會在走到自己身邊的時候下意識遠離、繞道。
沒有誰會去將玻璃罩子拿起來,也沒有人會想著在上麵戳兩個洞讓他透口氣。
於是時間久了,連自己也不想再去接觸那些人。
不然玻璃碎了,碎片濺到臉上,傷的還是自己。
從絕境裡長出來的孩子,向來知道該怎麼保護好自己。
……
落葉一片接著一片,在夕陽的餘暉下旋轉出好看又淒涼的姿勢,帶著枯黃的邊落在腳下。
顧言手在身側握了一下。
他剛剛……其實是真的想觸碰那些傷痕的。
少年皮膚白皙,傷痕卻帶著紅豔的顏色,他想碰碰那些紅色,然後問一句“疼不疼”。
他看見過這人很多次,聽說是低一屆的學弟,聽說成績很好,但是為人冷傲到誰都不敢接觸。
他像是裹著一層常年不化的冰,連那雙好看的眉眼下都凝了霜。
於是輕輕的一眼掃過來,既帶著會讓人心動的顏色,也會令人退縮了追上去的步子。
手機響了幾聲,顧言接了電話,朋友在校門口等他。
他收回目光,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門口少年跟個猴子一樣,一點也待不住,書包隻背了一邊兒,時不時朝裡麵張望著,見人出來三兩步迎了上去,“你可算出來了,不是說最後一節體育課能早點走的嗎?”
顧言笑了笑,“遇到了一個人,稍微耽誤了一會。”
說是耽誤,其實明明樂在其中。
因為不經意間一扭頭,看見一個美人倚在欄杆邊睡覺,於是就想給他畫一幅畫。
想將夕陽餘暉下的少年畫進紙張裡,也想陪他一會兒。
誰都怕孤獨,他想陳詞醒過來的時候看見自己身邊有人,不至於那麼淒惶孤涼。
楊越一臉問號,他看了眼時間再麵無表情地盯著顧言,“您這叫‘稍微耽誤了一會’?時間觀念都被您吃肚子裡去了嗎,我的顧大公子?”
“滾蛋。”顧言瞪他一眼,“什麼事,直說。”
“約你吃飯啊,不然我還能找你跟我一起打架嗎?”楊越無所謂地說道。
顧言成績好家世好,交的朋友卻一個兩個都沒個正形。欺軟怕硬的事是沒做過,但時不時的跟人約個架然後打完又握手吃飯的傻逼事,這群富家公子還真能做的出來。
聞言顧言稍微停了停,道:“你說什麼情況下脖子後麵會有傷痕?”
楊越正在招計程車,聞言回了下頭,“啊?脖子後麵?掐的吧。”說完他又皺了下眉,“誰啊,這麼沒品,打架就打架,掐脖子乾嘛,力道重了會出人命的。”
顧言輕蹙起眉頭,一言不發。
掐的……嗎?
他往日見到那個少年都離得挺遠,就連剛剛也隔了四五步的距離,可卻在對方扭頭看向自己的時候忍不住將視線落在了他脖子上。
不僅後麵,前方也有交錯著的指印。
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