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年三十一大早, 小區裡有人偷摸著放了一圈鞭炮。
劈裡啪啦的。
再接著過了十分鐘, 陳詞聽見警車嗚嗚的聲音。
吵人的厲害,但好歹將他從夢裡叫了起來。
光線很刺眼,不是窗外的, 而是一抬眼直接刺到眼皮上的白熾燈。
陳詞愣了愣神, 有些懵。
他睡覺向來會點一盞床頭燈, 有時候顧言在身邊睡,他會擔心對方睡不好而關掉。
可是每次燈關掉之後, 自己都會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顧影帝很貼心, 不問他過去、也不問他這麼大人了為什麼還怕黑。
隻是會在走夜路的時候陪他聊天,會在黑夜侵襲的時候攬人入睡。
於是降低了自己的防範和害怕。
碎發貼在額前, 被汗水濡濕了,就連襯衣也若有若無地貼著後背。
陳詞坐起來,探身摁滅了燈。
樓下終於安靜了下來, 可關了燈才發現原來連天都不怎麼亮。
灰蒙蒙的一片, 帶著冬日清晨散不去的霧氣。他懵了好一會兒,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做什麼。
顧言將他臥室裡的床換了, 很大, 一個人躺在上麵都會覺得空蕩蕩, 陳老師視線落在一個點, 入目是刺眼的白。
牆是白的、門是白的, 就連手指往上,帶著被褥動了動,也是一片白色。
陳詞下意識地, 將手放到左耳耳釘上,輕輕地捏了住。
意識像是一下子回溯過來,他終於從清晨夢魘驚醒時的怔愣中回過神。
……
想顧言了。
隻是因為遇到了一個人,所以夜裡連睡覺都睡不踏實。
要開著所有的燈,要將房門鎖的死死的,還有將枕頭抱在懷裡,直到熱出一身的汗也不撒手。
這時候就會想,如果顧老師在自己身邊會不會好一點。
他會不會一夜安眠,不被那些像是蠶絲一樣的線勒住脖子,呼吸都覺得困難。
他會不會……從無邊無際的夢魘中醒過來?
夢裡亂糟糟的,恍惚也是一個冬天,下著雪,屋子裡沒有暖氣,連燈都沒開,黑壓壓的一片,從窗戶向外看去能看見雪花正好落下,屋子內卻很吵。
小少年不過七八歲的光景,生了一副好皮相,就算周圍全是黑暗,眸子裡卻還是亮著的。
他有些冷,瑟縮在牆角,抱著胳膊害怕地盯著門看。
許是用勁大了些,胳膊上一陣尖銳的痛意傳進大腦,他沒忍住嘶了一聲。
周圍很黑,隻能借著窗戶透進來的光看。他看見自己胳膊上交錯的紅痕。
竹尺打出來的。
然後屋外吵鬨的聲音漸散,男人帶著濃重的酒氣踢開房門。
光亮灑進來,驅散的不是黑暗。
而是帶著血腥味道的鞭打。
鞭打的原因有很多。
站在不合適的地方礙到他眼了,外麵下了雨衣服弄臟了,要自己去幫他買酒結果酒瓶打碎了……
總有一些荒唐到聽見就會冷笑的原因。
這是一個醉鬼,一天都沒幾分鐘清醒的時候,眼窩深陷著,醉了會打孩子,清醒過來又會道歉。
陳詞其實記不清自己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了多少年,隻知道身周全是黑漆漆的一片。
沒有光,甚至連一扇窗都沒有。
他隻有一個親人,可那個親人將他視作仇人,因為一些他壓根就窺不見相貌的原因
於是就算光透過門扉穿進來,也永遠帶著地獄般的黑。
……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不是什麼好天氣,等了很久也沒有看見太陽透過雲層。
陳詞揉了揉頭發,屈腿坐著,伸手將手機拿了過來。
顧言這些天加起來也沒睡到幾個小時,可是就算這樣這人也會每晚都給自己發消息。
昨晚因為潛意識裡藏著的那一點害怕,陳老師很想身邊有一個人陪著,哪怕隨便亂聊,也很希望有人能陪自己說說話。
他自問自己沒表現出什麼,但是顧言好像看出來了。
看出來他那一點被藏起來的、不知所蹤的懼意,所以變著法兒的跟自己聊天,哄他開心,直到將自己哄睡著。
所以這時候打開手機,對話框裡的最後一條消息還是顧言發的。
gy:陳老師乖乖等我回家,怕黑的話記得開燈。
“……”
總有些恐懼會因一個人加深,卻也會因為另一個人而散的淡淡的,捉不著也不願去捉。
陳詞不想回憶以前的事,沒一樁一件是好的。無論是淒惶無助的兒童時期,還是冷峻孤傲的少年,身邊的人大抵都那樣。
就算懷著善意,也不會願意接近自己。
自己帶著刺,那就不怨彆人疏離。
可是就算年中的時候,在威尼斯的那場相遇,陳老師將所有溫和都收了起來,睜眼便是帶著疏離的問詢,而後也不曾偽裝過一分一毫。
可是顧言卻走到了自己身邊。
是他主動走過來的。
然後和自己一起走過了這麼長的時間,溫柔地等著自己向他邁出一步。
過去就算再難堪,但總有現在和身邊的人是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