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展要用的畫基本已經定下,不去公司也不見朋友的時候,蘇答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作畫。
送藺陽去醫院的第二天,蘇答睡到中午才起,吃過午飯,正準備動筆畫點什麼找找手感,賀原打來電話。
他原本沒有她的新號碼,昨晚打給他,大概被他存下了。看著這串未備注的熟悉數字,蘇答猶豫許久才接聽。
“有事?”不打招呼,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大有他說一句廢話立刻就掛的意思。
迎頭就是她不太友善的語氣,賀原稍默片刻,還真不是沒事找事:“你有東西落在醫院。”
“什麼東西?”蘇答下意識懷疑。
“錢包。”因她的不信,賀原語氣裡多了幾分無奈,“你昨天落在護士站了。”
蘇答思忖片刻,想起她給藺陽辦手續時翻包找東西,錢包拿出來好像確實忘記收了。
聽她沉默,知道她已經記起,賀原說:“我送過來給你。”
掛掉電話二十分鐘,公寓裡響起門鈴聲。
蘇答透過貓眼,看見門外賀原挺拔的身影。她將門打開,伸手:“給我吧。”
“不請我進去坐坐?”他站在門口,語氣自然而然,理直氣壯一點都不見外。
“我為什麼要請你坐坐?”蘇答灼灼盯著他,“給不給?不給我不要了。”
她說著就關門,被他伸來的手卡住。
門夾到他手指骨節的感覺分外明顯,蘇答怔愣一刹,連忙將門打開。賀原眉頭微皺,絲毫沒叫痛。
“脾氣怎麼這麼大?”他似是歎了一聲,“沒說不給你。”
蘇答瞥向他的手,被夾過的地方留下深深的紅印。
賀原看著她,眸光微閃:“開車太急,有點渴。”
那口氣堵在胸口轉了幾轉,半晌,蘇答到底還是退開,抿著唇不看他,“喝完就走。”
賀原表示知道,步入玄關,怕她不信,補充:“我等會還有事要回公司。”
蘇答扔了雙粉色拖鞋給他,賀原臉上那一刹猶豫被她捕捉到,她挑眉,“隻有這個,不穿就出去。”
“……”麵無表情穿上,賀原跟在她身後入內。在沙發上坐下,他環顧四周,安靜打量。她的公寓雅致溫馨,和他的住所有一個共同點,簡潔。
蘇答端來一杯溫水,賀原看著她,忽然道:“你的公寓和以前住的,風格差彆不大。”
彎腰的蘇答動作一頓,不輕不重將水杯放在他麵前,語氣淡淡:“有些東西沒必要變。”
沒有必要變的,比如居住風格,比如畫畫,比如她的好友圈,都是她的習慣和愛好,在她身上延續了多年,早就是她的一部分。
而他並不在這個範圍內。
賀原沒再說話,拿出錢包遞給她。蘇答接過,也沒說謝,反而下逐客令:“喝完快走。”
她拿著錢包回房,留他一個人在客廳。放好東西後重新出來,見他那杯水喝了幾口,忍住沒催促,坐到畫板前去調顏料。
賀原在側邊沙發上遙遙地看她。
分手前他也到過一次她住的地方,那天她病了,歪倒靠在他身上,額頭發燙,整個身子都滾燙。她也在窗邊支了畫板,那副畫是什麼,他已經忘記,沒來得及看清她就用布將畫蓋上。
那天晚上留宿,她生著病被他折騰了好久,兩個人出了一身的汗。
隻是當時沒想到,後來他們那麼快速地,就走到了分開的路口。
賀原在想什麼蘇答不知道,她調了幾個顏色感覺都不對,拿起濕巾擦手,起身去隔間找另外的顏料,隻等過一會就趕他走。
蘇答找到幾管顏料回來,走下餐廳和客廳之間的矮階,抬頭見賀原站著,正在打電話。她想繞開,他卻提步朝她行近。
看著他遞過來的手機,蘇答皺眉,“乾什麼?”
他道:“接。”
屏幕上是藺陽的名字,蘇答忍著不虞接過,遞到耳邊:“有話快說。”
那邊沉默了許久,蘇答等得不耐,剛想把手機還給賀原,忽地聽見藺陽低沉的聲音:“對不起。”
他上次也和她說了對不起,不過是在警局,工作人員調解加上賀原施壓。這次的對不起,來得沒頭沒腦。
蘇答抿唇看向賀原,他什麼都沒說,也不打算說。
氣息有點沉,她問藺陽:“對不起什麼?”
“……高中時的事,是我的錯。我和當時的朋友排擠你,整蠱你,帶著其他人對你施加冷暴力,還有和你動手打架。”
“對你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
沒有平日的輕狂,淺薄,有一點喑啞,每一個字他都說得很認真。
窗外的太陽光斜斜落進室內,這樣的一瞬間,蘇答卻覺得有幾分不真實。
青春期的那些傷害,曾經是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大山。她不能向蔣家求助,因為知道他們會冷眼旁觀,也不敢告訴蔣奉林,因為不想讓他在病中操心擔憂。
她用自己的方式,不屈服地和戲耍她的人爭鬥,打碎了牙齒活血吞,寧願狼狽也不肯向他們伏低做小。
像困獸。
困在籠中無可奈何,隻好故作頑強。
她其實怕極了,恨極了,也難過極了。
難過到她不願意多想,一點半點都不想回憶那個時候,無論過去了多少年。
蘇答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聽到其中哪怕一個人的道歉。
而今天,最不可能低頭的藺陽,在手機那端開口。
“對不起。”他說,“非常對不起。”
蘇答什麼都沒有說,隻是行經喉嚨的氣息變得灼熱起來。
沉默許久,安靜許久,她一言不發地將電話掛斷。
“沒必要這樣。”這話是對賀原說的,蘇答把手機還給他,“你何必強迫藺陽道歉。”
“不是強迫。”
蘇答看向他,他背著光。她的視線落進他眼底,直直觸到那一片鄭重和柔軟。
“這是他欠你的。”賀原說,“你理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