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奶奶,我肯定聽話,你們放心。”顧天準已經跟媳婦兒報了平安了,自然也安心,“蕎蕎跟你們一塊兒回去吧,我這兒沒什麼事兒,她大著肚子在這兒坐著也難受。”
“我不走。”秦羽蕎立馬反對,好不容易才見著人,她哪裡舍得離開。
顧天準怎麼可能讓秦羽蕎大著肚子在醫院照顧自己,況且自己腿傷也不算很嚴重,遠不到那離了人就沒法活的地步,好說歹說一頓勸,才把人勸走了,跟著家裡回去。
臨走前,還讓程前替自己給京市家裡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免得爸媽擔心。
接下來的日子,秦羽蕎每天都提著家裡的飯菜往醫院去,看著顧天準輸液換藥,順便跟人說說話,可把董川眼饞得很。
兩張病床前的簾子都沒等他們動手,董川自個人就拜托護士給拉上了。
大半個月後,顧天準終於獲準出院,可以回家歇著去,隻需要定時過去換藥就行,出院那天,他拄著拐棍走得還成,就是上樓費勁,三樓樓梯,程前把人給背了上去。
剛回家兩天,吳峰就上家裡來了。
顧天準剛回軍區的第二天,吳峰來看望過,不過他當時忙著處理烈士的後續工作,隻跟人說了兩句話就走了,今天才得空過來。
“教導員,喝茶。”秦羽蕎給泡了壺茶,緩緩退出臥室,“你們慢慢聊啊。”
“謝謝弟妹啊,你彆操心,快歇著去。“吳峰也見著秦羽蕎肚子了,轉頭就打趣顧天準,“你媳婦兒快生了吧?你小子也要當爹了,真快啊。”
“那是,還是兩個!”顧天準有些驕傲,自己一下子就超過吳峰了。
“確實不得了,你語氣倒好啊。”吳峰看一眼他的傷腿,關心一句,“你這腿傷沒大問題吧?”
顧天準擺擺手,不當回事兒,比起犧牲的戰友,自己這點傷不算什麼。
說起犧牲戰友,吳峰也沉默了,他這陣子忙著給犧牲戰士申請烈士稱號,還得處理烈士家屬的安置工作,每回做這份工作,他心裡都難受,可再難受也得咬牙乾下去。
“我聽說了,一樓黃哥犧牲了。”顧天準想起自己樓下的黃富貴犧牲了,心裡不免傷感,“大家還是鄰居,住一棟樓裡,哎...”
“是,他媳婦兒和閨女也無依無靠的,看著就難受,我跟組織上打了報告,給人儘快申請下來烈士補貼,還要經常關心烈士家屬的思想情況,幫助她們早日走出來,自個兒過好生活。”
兩人寒暄一陣,吳峰也不好擾了顧天準休息,起身告辭,秦羽蕎挺著肚子把人送到門口,本想留人在家裡吃飯的,可是吳峰死活不肯。
“弟妹,你快回去,到時候孩子生了必須請我們吃酒啊,老顧可盼著當爹呢。”
秦羽蕎微微一笑,“行,教導員,那你慢走啊,我就不送了。”
兩人剛說完話,吳峰正準備離開,突然聽到樓下一陣吵鬨聲。他們站在三樓朝下望去,倒是把院裡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院子裡,黃芳芳拿著塊石頭惡狠狠瞪著隔壁家屬樓的周小軍,那周小軍今年八歲,長得挺壯,是一團一營營長周中年的兒子。這會兒和薛玲告狀呢,說她閨女要打自己。
薛玲這陣子本就在悲痛中,一見閨女還惹事兒,心氣更是不順,“你怎麼還打人啊?拿著石頭做什麼?”
黃芳芳沒回薛玲的話,咬著牙看著周小軍,把手裡的石頭給扔了出去,卻被周小軍閃身一躲,躲過了。
“嘿嘿,沒打著!”周小軍嬉皮笑臉衝黃芳芳鬨,更把人氣得不行。
黃芳芳拔腿就要往前追,卻被薛玲一把攔下,“你就是要給我找事兒是不?”
薛玲想著男人去了,閨女還不聽話,一時又覺得頭暈,眼淚說掉就掉,壓根忍不住,“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
“媽...”黃芳芳見媽媽哭了,也跟著哭,哭得抽抽搭搭,說話也說不利索,“我沒找事兒..我沒有...”
“那你砸人乾啥?我是這麼教你的嗎?你爸在的時候是這麼教你的嗎?”
“就是!”周小軍一聽來勁了,順著薛玲的話說,“好好聽聽你媽怎麼說的。”
黃芳芳努著嘴,臉上還掛著淚珠,凶狠地瞪著人,沒再開口。
“這是咋啦?”周小軍他媽從家裡出來,見到自己兒子跟人說話,一瞧這模樣就不對,等聽兒子說了話,她立馬打圓場,“哎呦,小孩兒鬨著玩兒的,都散了吧。”
“我打死你!”黃芳芳趁薛玲不注意就往前衝,一頭撞向周小軍的肚子,直接把人給撞到在地。
“哎呦!這是乾啥啊?”
“黃芳芳!你反了教了是吧?”薛玲上前把閨女拉起來,吼了一聲。
秦羽蕎和吳峰從三樓下去,比其他人慢了些,等到了院裡已經一片混亂。
黃芳芳被薛玲質問著,一言不發,就是小姑娘眼淚汪汪地看著讓人心疼。
“嫂子,你快歇歇,芳芳一直是個乖孩子,不可能無緣無故打人啊。”
“是啊,芳芳這丫頭我們都是知道的。”
薛玲一抹眼淚,也不想管了,“問她也不說,我也不想管這孩子了,早知道我就跟著我們老黃去了算了。”
“媽...”黃芳芳一聽這話,嚎啕大哭起來,抱著薛玲的腰不撒手,隻一個勁兒掉眼淚。
“嫂子,有什麼話好好說,芳芳懂事得很,沒見過比她乖的孩子了,你也彆說氣話。”秦羽蕎扶著薛玲坐下,又掃一眼周圍的人,走到王天華麵前,“王天華,你剛剛一直在下頭是吧?”
王天華突然被點名,磨磨蹭蹭靠過去,點了點頭。
“那你說說芳芳和周小軍怎麼了?”
“我...”王天華看一眼遠處的周小軍,人高馬大的,正瞪著自己,他一哆嗦,吞吞吐吐道,“我也...不...不知道。”
要說這孩子不會撒謊呢,秦羽蕎一眼就看出來他沒說實話,大概率還是彆周小軍嚇唬他了,搬進家屬院這些日子,她隱約也聽說了一點,那周小軍脾氣不大好,還愛欺負人,反正是個好惹事兒的。
“你跟芳芳平日裡玩兒得好呢,你看看剛剛芳芳和她媽都鬨成啥樣了,就不能幫幫她?她媽現在以為是芳芳使壞...”
“芳芳沒有使壞!都是周小軍使壞!”王天華脫口而出,等說完了才捂上嘴,又回頭看一眼周小軍。
“怎麼使壞?你再不說,一會兒芳芳都要被她媽給扔出去啦。”
王天華禁不住這連哄帶騙的,隻能把這事兒招了。
原來黃富貴犧牲後,院裡人都知道了這事兒,周小軍是個嘴上沒個把門的,這幾天竟然說黃芳芳沒爹咯,那模樣真是討打,黃芳芳是忍不了了才拿著石頭要砸他。
薛玲震驚地看著閨女,一口氣沒憋住,“他這麼說你的?”
黃芳芳含著眼淚點點頭,麵對媽媽,滿眼都是委屈。
“個不要臉的東西!你憑啥說我閨女!”薛玲立馬起身朝那小娃衝去,要不是被旁邊嫂子們攔住,就要上手打人了。
吳峰聽了這話,也忍不了,烈士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烈士家屬還在這兒受這窩囊氣?
周小軍他爸,一團一營營長周中年趕到的時候,一聽說這事兒差點兩眼一抹黑。
自己好兄弟犧牲了,留下孤兒寡母,自己兒子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教導員,我兒子是不懂事兒,我回去肯定好好教育他。”周小軍他媽在旁邊賠不是,這孩子真是會給她惹事兒,“薛玲妹子,是我沒教好這娃,你彆往心裡去啊。”
“周營長,你看看這事兒,雖說是個半大小子,可是傷人啊。”
周中年一擺手,滿臉悲痛,“老吳,你放心,我今天不打死這個禍害就不姓周。”
說罷,他隨手抄起隔壁鄰居家放在門口的笤帚,直接往自己兒子身上招呼,一下一下,抽得剛剛嬉皮笑臉的周小軍嗷嗷哀嚎。
“哎呦!我錯了我錯了!”
周小軍奮力奔跑,想躲他爹的棍子,然而周中年可是上戰場的人,教訓個半大小子能失手嗎?
“老子是這麼教你的啊?還敢去嘲笑烈士家屬,哪天要是老子死在戰場上了,彆個也要來嘲笑你沒爹了,你到時候心裡舒坦不?啊?!”
一棍又一棍,周中年把手裡的笤帚抽散了架,周小軍的薄褂子被抽爛了,露出裡頭一道道紅痕。
薛玲剛剛一腔怒火倒是被周中年給抽沒了,她原本想著要給閨女討個公道,沒有這麼侮辱人的,可現在看著那半大小子被抽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倒是說不出話了。
“周中年,你真要打死你兒子啊?你快住手!”周中年媳婦兒衝上去一把按住他揮舞的右手,也跟著嚎起來,“小軍知道錯了,快,快給你爸認錯!”
“我錯了我錯了。”周小軍背上傷痕累累,被抽得打了幾個激靈,嘴裡就嚷嚷著這話,鼻涕眼淚一起流,看都不敢看他爸一眼,是真害怕,他從沒見過他爸這麼凶。
吳峰在一旁看著,眼見周中年是下了死手的,半點沒留力,教訓夠了,總不能真把人給打個半死不活吧,於是也上前幫著勸,“周營長,我看小軍也知道錯了,以後肯定不會再犯了,你們領回去好好教育下吧。”
周中年動了怒,赤紅著眼看著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怒目相視,“你下回再給我胡說八道,看我不打死你!去!給你薛嬸兒和芳芳妹子道歉去!”
想起自己副營長犧牲,他心裡也痛,並肩戰鬥的戰友就這麼沒了,現在自己兒子居然還說這麼剜心的話,真是把他氣得快要厥過去。
“薛嬸兒,芳芳,我...我錯了。”周小軍一邊說話一邊吸著氣,身上傷口痛得他直抽氣。
薛玲看著人這幅模樣,也沒再說什麼,可也說不出什麼原諒不原諒的話,牽著閨女回屋了。
“給我滾回家去,以前就是我太縱著你了,你皮真的是癢了!好好反省!”周中年把笤帚一扔,拎著周小軍進屋了。
吳峰來看顧天準沒想到遇到這種事兒,暗道自己忽視了烈士親屬的安撫工作,還得加強一下其他親屬的思想教育工作,今天這種事兒發生一回就讓人痛心。
他進門和薛玲說了一番話,這才回軍區準備和團長商量一下軍區的思想教育工作。
秦羽蕎和溫倩也跟著進了薛玲家屋子,這些日子,兩人也時不時來看看她們,不過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平複的。
薛玲正抱著閨女默默掉眼淚,“是媽不好,我們芳芳這麼懂事的,怎麼會打人呢。”
“媽,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聽著他說那話,我...嗚嗚嗚...我難受。”黃芳芳小嘴一撇,又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哭了。”薛玲拍著孩子的背,輕聲哄她,“以後有啥事兒你都跟媽說,彆一個人悶著,今兒要不是看周小軍被打成那樣,我肯定要上手的。”薛玲也不管那麼多,什麼鄰居不鄰居的,被人欺負到頭上,她還忍個什麼勁兒。
“嫂子,你們喝點水緩緩。”溫倩和她熟,輕車熟路給倒上水,讓娘倆喝兩口。
“嫂子,上我們家吃飯去吧,飯菜都做好了。”秦羽蕎也沒提她們的傷心事,儘量幫她們轉移注意力。
“不了不了,你們快回去吃吧,今兒謝謝你們了。”薛玲被鬨了一通,更沒有胃口,不過孩子還小,她還是強撐著起身準備去廚房煮碗麵給芳芳吃。
秦羽蕎和溫倩勸了一陣,見她堅持也沒法,臨走更是聽到薛玲一句話,“過陣子咱們吃頓飯,以後估摸就沒機會了。”
“怎麼了?”兩人異口同聲。
“我準備等這邊事兒了了,就帶芳芳回老家去,以後應該也沒什麼機會再見著,走之前,咱們也吃頓飯,權當我感謝你們這陣子的幫忙。”
薛玲悲痛之後,強撐著處理一切,不管時間允不允許她慢慢來,她都得堅強起來。
...
晚飯後,秦羽蕎和顧天準躺在床上,兩人一個大著肚子,一個腿受著傷,依偎在一起。
“我今天看著薛嫂子那樣,心裡更難受,黃副營長怎麼就...”秦羽蕎說著話,看一眼身邊的男人,他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天準上過不少戰場,麵臨過生死時刻,也目睹了戰友的犧牲,誰能不難受,“上頭會安排好她們的生活,不會虧待了烈士家屬的,你放心。”
“我知道,就是覺得這日子也真難。”
顧天準沒再言語,隻摟著秦羽蕎,將人往自己身邊靠,不管是誰,總要尋求一絲力量,現在他的力量就來自於媳婦兒和未出生的孩子。
兩人靠在一起,低聲說著話,秦羽蕎突然感覺肚子一陣疼痛,疼得變了臉色,把顧天準給嚇了一跳。
“怎麼了?是不是要生了?”顧天準頭一回話裡都帶著驚慌,拉著秦羽蕎的手有些發抖。
“應該是...”秦羽蕎指指門外,“去叫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