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破殼(1 / 2)

我死後他追悔莫及 胥禾 15578 字 4個月前

有你在,災難才是常態,幸運才是未知。

奚玄卿,你還要出劫嗎?

回去現實中,繼續禍害他嗎?

雲起雲又散,滄海化桑田,世間幾多輪轉,紅塵變化無數。

劫夢中的世界變化無常。

一切的一切,都倒影在奚玄卿那隻漆黑失神的瞳眸中。

眸中浮現的那張臉漫不經心地輕笑。

劫夢世界,全由他控製,想給奚玄卿看見什麼,也全都由他所想。

但其實,主動權掌握在奚玄卿手中。

奚玄卿從一開始就看破了這場劫夢世界,並不會被他強留其中,隻要奚玄卿想,即刻便能出劫。

偏偏,看似穩操勝券,實則已經快敗了。

他感受著奚玄卿的魂靈愈發散亂,糾結碰撞,心氣都快瀉了。

一個九天境的上神,自然不是他一個沒了身軀,被稱作邪祟的東西可以擊潰的。

傻子才攻身,他隻需攻心即可。

隻要奚玄卿沒了求生欲,放棄身軀,留在劫中世界,那麼,無垢靈體就是他的了。

看起來,他沒賭錯。

明明出去的門就在眼前,明明隻要心念一動,就能離開。

可奚玄卿沒有。

他還在糾結困擾什麼呢?

邪祟輕笑,也不催促,隻說:“你在想,自己虧欠他的還沒償還,不放心離開,是不是?還是說……你舍不得,不舍得徹底離開,從此以後死生不複相見。”

奚玄卿無言。

他又笑道:“多虛偽的借口啊,他沒有你不見得活得不好,你在乎你的隻是你自己的得失。”

叩問心門。

從涅槃劫中帶出來的這個邪祟,像是新長出的心魔,一遍遍叩問他內心深處,最不願意麵對的問題。

從前,他不敢麵對奚暮,不敢承認那樣的過往,屬於他自己。

一遍遍告訴自己,過去的早已過去,不過一場紅塵劫,算不得什麼。

直到奚暮成了他的心魔,他才知道,他根本過不去。

如今,這邪祟又來叩問他的心——你如此執著地活下去,要陪在鳳凰身邊,究竟是為了鳳凰好,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心結,繼續自以為是地自私下去。

心魔是什麼?

心魔真的存在嗎?

還是說,心魔不過是給自己做錯的事,找到的一個自我原諒的借口和理由?

將一切推脫得乾乾淨淨,說那是心魔所惑,並非本心。

於是,同樣心中有愧的人,推己及人,原諒他。

心中無愧,且並不能理解的人,或許會從憤怒走向自我懷疑後不得不原諒他,自認倒黴。

什麼是心魔?

是本性的惡念,或是經曆世間無數痛苦折磨後,生出的積怨或者冷漠,原本就存於心中的東西,被一個名叫“心魔”的東西刺激,就釋放出來,傷人傷己。

說到底,那是心中本來就有的東西。

自己接受不了,便要找個理由和借口去原諒自己的一種自我安慰。

奚玄卿想,他選擇逃避的問題,隻會以另一種形式出現。

像一座山一樣,擋在他麵前,搬不走,繞不開,必須翻山越嶺,隻這一條路。

如今,便是逃無可逃了。

劫夢世界中,他站在山峰上,身後是一條隱入山林的小路。

隻要轉頭走開,進入那片迷霧森林,他就會永遠留在劫夢世界中,靈魂一點點被湮滅吞噬,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他就能從倉靈的世界永遠消失,再也不會給倉靈帶來痛苦和失望。

眼前,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泛著點點漣漪,猶如水潭被風吹皺,那是紅塵牽念。

遊魚長出翅膀,飛舞在足前,一下下輕碰他衣擺,那是他的執念,不肯放棄,要拽著他從劫夢中出去。

他麵容沉冷,隻抿著薄唇,垂眸看著足前懸崖,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唯獨那已經不屬於他的左眼,扇動長睫眨了眨。

咥笑道:“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麼,你惦念他,即便狠心割舍自己的不甘,卻還擔憂他的未來。”

邪祟長歎,嗤嘲:“人命就是這樣——死之前很賤,死後才珍重。”

“你們都是這樣的,三百年前,奚暮活著的時候,他不在意,奚暮死了,他又要瘋狂尋覓三百年,惹得一身傷。你也這樣,他活著的時候,你從不在意他,從不相信他哪怕一句話,隻將他的肺腑真心全部當作荒謬謊言。”

他們都是這樣。

好不容易摒絕一切愛恨,又去翻屍倒骨。

一個邪祟,竟忽然像個循循善誘,苦口婆心的長者,歎息著,規勸一個人,勸他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奚玄卿,若是以前實力頂峰的你,我不說這話,因為你有能力保護他,可現在呢?你算個什麼東西?靈核燒得不剩多少了,石身剖成兩半,被鳳凰心鳳凰丹不斷焚燒,神魂不止被弱水灼傷過,還在劫中死了兩次,即便你不留下,你那殘破的神魂還能撐多久?更彆提,你已經失了一隻眼,被我占據。”

“挖掘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恐懼,摧毀精神,消滅魂靈這種事,我可太擅長了,即便你不同意,往後的日子裡,你又能經得起幾次劫夢損耗?”

奚玄卿垂眸,倏忽一笑。

他左眼中的人愣住:“……你笑什麼?”

奚玄卿道:“我隻是覺得,你勸人的口吻很熟悉。”

“……”

“像為人師長的勸他做錯事的徒弟。”奚玄卿笑了笑,又以袖掩唇咳嗽了兩聲,抹去唇角的血,“你活著的時候,收過徒弟嗎?”

“你……你問這些做什麼?”

邪祟恍惚了一下。

就在這時,奚玄卿抬起左手,猛地扣住左眼,一聲嚎叫猝不及防,奚玄卿捂住左眼的指縫間滲出一縷鮮血。

垂落顫抖的手,掌心握著一顆眼珠。

泥點大小的息壤已封住眼竅。

雙目一闔,神識灌入左眼,摧枯拉朽之勢,毫不留情地擊潰自己左眼的經脈。

更多的鮮紅簌簌淌下。

對方一聲驚慌喊叫:“奚玄卿!你做什麼?你不想要這隻眼了嗎?”

“它已經瞎了。”

“你……你到底要做什麼?!”

奚玄卿眉頭緊皺,強忍疼痛,隻專心以神識翻找對方的記憶。

他隻扯住了一小塊,不足以看清楚一切。

但他還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找到了答案,奚玄卿鬆了口氣,睜開溢滿鮮血的眸:“我承認你說的都是對的,但……我也不至於心緒大亂到忽略你的存在。”

“就算我不打算出去了,也要將他未來的路鋪好,是我占了他的心,是我教會他情愛,是我害得他飽受其苦,是我忘記了他,傷害了他,也是我將他從涅槃劫中帶出來的。”

“還他原本模樣,我才能死而無憾。”

“況且,我又如何保證,我死以後,你會用我的身軀去做什麼?”

那道聲音嘶啞道:“我同鳳凰無冤無仇,自然不會刻意去傷害他,你若不放心,我與你簽訂心魔契便是,若我傷他,不得好死。”

奚玄卿:“不得好死?你都死過不知幾次了,為天地不容,借著鳳凰涅槃劫的漏洞庇護自身,才有機會興風作浪,你死不死的,你自己都不在意,我憑什麼相信?”

“你——!!”

原本溫潤擅於誘導的少年聲音,倏忽間變得極怒,疼痛讓他耐心告罄。

奚玄卿的左眼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

他可以賴著不走,可以讓奚玄卿拿他沒辦法,但那一小塊息壤一入眼,便極速膨脹,要占領左眼空缺的那部分,擠占他的生存空間。

灌入泥淖般,要淹沒他的意識體。

他不至於靈魂湮滅,可難受啊……

太難受了!

就像死的時候那樣……

奚玄卿已在他的記憶中看到太多太多。

已能確認,他不僅活了一個鴻濛七萬年,上一個鴻濛世界,上上個鴻濛世界,他都在……

太歲都沒他那麼能活。

哪怕是鳳凰,還要涅槃重生呢,他卻活了那麼久。

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可奚玄卿沒辦法看見他的臉。

這邪祟活著的時候,似乎很不喜歡照鏡子,也不願意靠近水邊,看不到倒影,甚至與人說話時,也是離得遠遠的,無法通過他人的瞳孔看出他的臉。

所有視角,都是通過這邪祟的眼去看。

直到,看見一個人。

奚玄卿實實在在被怔住。

他幾乎開口就想問,你……為什麼在這裡?你和他什麼關係?

那張臉在對著這邪祟笑。

不是如今的淡泊冷然,也非

無心無情,而是懷著溫柔?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眼底透著繾綣。

對視、相擁,甚至……同床共枕。

畫麵閃爍極快,還不及奚玄卿從震愕中回神,時間已追溯至幾萬年前,此間鴻濛世界剛開啟不久時。

他在這裡,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關於他的鳳凰如何破殼。

也是關於被他自己遺忘的一段記憶。

女媧石從何而來?

原來並不像懷淵天尊說的那樣,是上一場鴻濛世界遭遇災厄時,被神女煉化出來,用以補天後剩下的餘料。

他竟是從鴻濛天外掉落此間紅塵的。

是天外之天的隕石。

從不在這個紅塵的因果之中。

既非此間之物,又如何與此間世界產生牽連糾葛的呢?

原來,他站在丹穴山最高的俊峰上俯瞰紅塵,在這裡沾了人氣,看遍人世間悲歡離合,生老病死,生出了靈神。

有了人的意識和情感。

那些東西,慢慢地在他的石腔裡積蓄成一汪清泉,石頭即將生出心,生出了心,他便會修成擁有神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