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冷漠,透著精明算計。
“雖然遭了場涅槃,但重生歸來後,我早已忘卻前塵,也懶得同你計較,但,起先確實是我的錯,將你當作奚暮的替身,騙了你的感情,但你也已殺過我一次,泄了憤,如今,我們本就應該橋歸橋,路歸路,最好死生不複相見。”
倉靈歎了口氣,大約是覺得前塵過往那些事太過荒謬,眉眼間儘是薄情漠然,繼續說:“我為複活奚暮而來,你同他都是女媧石,本出同源,我想借你一點石身,拿去複活他,無論你願不願意,現在也已經答應過我,簽下契約,不得反悔了。”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心裡隻有一個人,是奚暮,那些年九天境上,我……對不住你,可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你就當我真的死了吧,不要執迷不悟犯傻了。”
“自然,我也不討厭你,這一路看來,你這個九天境神尊其實做的很好,為了鏟除邪祟,以身犯險,就連死地中已經亡故的人,你也很同情他們,你確實……做的很好。”
奚玄卿顫聲:“我……不好的。”
倉靈笑道:“你好不好和我沒關係,我隻是說了我的看法
和想法。當然,其實我一點也不希望你死,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活著回去,我隻要一點點石身就可以了,從沒想過要你的命。”
奚玄卿:“……”
倉靈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的灰塵。
漫不經心地說:“靈力就剩那麼點,你這樣,在這裡怎麼抓那邪祟?”
“奚玄卿,我們做個交易吧。”
“我幫你抓那邪祟,你給我一點石身。”倉靈又抬眼看著奚玄卿,抿唇頓了片刻,認真道:“奚玄卿,你彆死,和我一起離開這片死地。”
他一連串說了那麼一大堆。
宛如羅織了一片網,困鎖住眼前的男人,將所有的“節外生枝”都撇出去。
奚玄卿隻能僵在原地,進退不得。
曾經遊刃有餘的九天境神尊,在他眼前笨拙地不知何言。
曾經這雙唇吐出無數冰渣似的話,不容置疑地安排命令所有人,如今,卻被更冷的霜雪封緘,開不了口。
他唯一的軟肋,還在一步步逼近,用羅織好的網,插著刀尖的網,圍上他。
奚玄卿感覺自己雙唇在動,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眼前那張漂亮的臉露出一抹做作的驚詫,旋即,又綻出一撇嘲諷,惡劣地嬉笑道:“哇,這個笑話很像真的。”
什麼?
“你說的好有道理,你們都是女媧石化身,長著一模一樣的臉,但是……”倉靈抱臂哂道:“你當我傻啊,你說你就是奚暮?怎麼可能?除了這些,還有哪點像了?”
“…………”
奚暮永遠愛倉靈。
捧在掌心,捂在懷裡寵著愛著,他為他叛離宗門,拋棄一切,最後連命都給丟了。
即便,倉靈理所應當地被愛著,從未回應,從未許諾過他什麼,但他從無怨懟,不求回報。
被這樣的人深深愛過,又哪裡還看得上其他什麼人呢?
即便失憶了,忘掉很多事情。
但被捂熱的心,從來不會改變。
倉靈懊惱於自己曾犯下的糊塗,他就不該為了慰藉自己,去找什麼替身,奚暮是無可替代的,他找什麼奚玄卿啊?
越是這樣,越是不安彷徨。
所幸,終於想明白了一切。
他看著奚玄卿的臉,曾覺得熟稔,如今又覺得陌生。
歎道:“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幫你誅殺邪祟,你給我一點石身,就這麼說好了。”
“其實……你什麼都不做,我也會給你。”奚玄卿嗓音很低,很啞,像含著一團火,灼地喉嚨疼,又似被冰霜凍麻了舌根,禁不住顫聲。
“但我不想。”倉靈道:“我不想讓我,讓奚暮,都欠你的。公平交換,才好兩不相欠,心安理得。”
他們站在這間頹圮的小院中,沉默許久。
窗欞上歪歪扭扭的喜字,門梁上蓄滿灰塵的紅綢,屋簷掛著再也不會亮起的紅燈籠,還有某間無人造訪的屋內案桌上
擺放的一雙貼著喜字的酒杯……
奚玄卿看著,隻覺眼前泛花,搖搖欲墜。
最終,他還是應了一個千鈞重的“好”字。
他沒昏過去,前一刻還在笑的倉靈卻倏然臉色一白,趔趄一步,倒進他懷裡。
渾身滾燙,頸側和手腕隱隱浮出片片翎羽。
是……緋紅的。
像染了血。
可明明涅槃之後的鳳凰羽毛是白色的才對,不該像從前那樣,因為剜去鳳凰心,心頭血染紅了渾身翎羽,墮成紅羽鳥妖。
奚玄卿慌了神,去聽他心跳,探他呼吸。
都無異樣。
猶豫一瞬,奚玄卿閉了閉眼,無聲地道了句“抱歉”,眉心相貼,進了倉靈識海。
很順利。
倉靈的識海不會為奚玄卿打開,卻從不對奚暮關閉。
梧桐樹,東邊天空的焰火,結界外幾l欲崩潰的孔雀,鳳凰淚……
他說,他想好好睡一覺。
睡醒了,就能做回丹穴山上的鳳凰了。
星星點點的往事,被他強行掣出識海,逼出體外,血色的記憶一層層附著在翎羽上。
他粉碎了有關於奚玄卿的一切。
卻在最後那一刻,他留住了奚暮。
——奚暮,我怕我死了,就沒人記得你了,我不要忘記你,我要讓你永遠留在我心中。
若隻是粉碎記憶,倒也不影響什麼,偏偏他要留住一部分,從那些浩如繁星的記憶裡,抽絲剝繭挑出有關一個人的,實在太難。
這是禁忌之術,副作用極大。
一旦情緒激蕩,留下的那部分,與粉碎的那部分產生某種聯係,封印的記憶就會鬆動,一瞬間,精神力的消耗成千上萬倍地運轉,身軀承受不住,便會昏迷。
奚玄卿懊悔不已。
他不該說出那樣的話,他不該說自己就是奚暮去刺激他。
倉靈隻是嘴上說不信……
“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提了,我再也不提了,不會再說了。”
額頭燙得厲害,奚玄卿用僅剩不多的靈力為他降溫。
傷口崩裂,鮮血汩汩湧出,他沒管,可他那點靈力還不夠。
他望著自己看起來完好無缺的身軀,透過表麵,瞧見其中斑駁破碎的石身。
女媧石。
他隻剩這個可以用了。
用冷火燒,與玄冰玉效果差不多,可以安撫穩定神識的躁亂。
·
倉靈覺得渾身很燙,腦子很亂,像是裡麵丟了一大團亂線,被許多人扯來扯去,越扯越亂。
倉靈本不想搭理,準備將那團東西全部轟出去,卻驀然瞧見他足踝的紅線混在那團亂線中,心底一驚,他撲過去,要將紅線扯出來,可每次都是一抓一大把,理不出來,要麼全部丟掉,要麼都給留下,沒有彆的選擇了似的。
這給他整煩了,躁地渾身是汗,越來越熱。
“……小鳳凰。”
忽然,他聽見有人在喊他。
但他沒工夫搭理,他還在那團亂線中掙紮,脾氣暴躁地很。
那聲音也不歇,一直喊他。
“……小鳳凰。”
“誰呀!”倉靈暴躁抬眼,朝那聲音來源瞪去。
眼前便慢慢浮出一道人影。
似虛似實,整個人半明半昧,在斑駁光影中明明滅滅。
那人冰肌玉骨,膚色如摻著千萬年琥珀的凝脂玉,恍若神子,衣帶飄揚,手臂上纏繞著金色的蓮花臂釧,眉心還點著一道神印。
倉靈眨了眨眼:“你是誰?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那人溫和笑道:“你見的或許是我弟弟,我同他眉眼有些像。”
“很多年前,我的信徒稱我大司命。”
那個不存在於九天境,不存在於所有人記憶中的大司命。
那個永遠隻被少司命一個人記得,為此還被旁人誤會成得了臆症,卻還堅定相信存在的大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