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故事的最後(1 / 2)

我死後他追悔莫及 胥禾 22596 字 4個月前

倉靈還沒反應過來,奚玄卿莫名蹦出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又突然問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選擇了你。”

他並沒有在看他,半濕的長睫微垂,斂著一雙微紅的桃花眼,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倉靈這才察覺,這句話不是問他的。

奚玄卿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和懷淵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不同的是,懷淵在質問天道,而他在問他自己。

選擇倉靈的人,是幾十萬年前,坐在天道對麵,那個棋盤前的自己。

到底該算是緣分天定,還是他自己的選擇?

從一開始就替彼此牽上了一條看不見的紅線。

在倉靈還是一枚意識混沌的鳳凰蛋時。

在他還是一顆沒有心的石頭時。

唯一被天道庇護的丹穴山,擁有涅槃重生機會的鳳凰,那顆注定會被他占據很長時間的鳳凰心,以及所有的苦難和甜蜜,都是……注定好的嗎?

在投身凡塵的那一刻,當時的他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到底知不知道後來的事?

是冷眼看著自己和倉靈的孽緣開啟,絕不後悔,還是即便知道結果如此,還要這麼做?

那時的他,若知道如今這個樣子,會不會重新選擇?

就讓那顆像石頭一樣的鳳凰蛋永遠孵不出一隻叫倉靈的小鳳凰,就讓自己永遠體會不到心臟跳動的感覺,永遠無心無欲,無情無愛地當一顆石頭……

倉靈盯著他看了半晌,眉目漸漸凝固:“你是不是看見了彆的什麼事情?”

虛握在倉靈腕間的手一頓。

倉靈深吸一口氣,隱隱有什麼東西要衝破漸漸稀薄的霧靄,可隻要一去捕捉,就煙消雲散,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反手握住奚玄卿的手:“和這個幻境有關嗎?和懷淵有沒有關係?”

奚玄卿遲疑著,搖頭。

那是這個世界結束後的事,他的誕生是因為懷淵,懷淵的因果卻與他無關。

“那出去後再說吧。”

倉靈聲音壓地很輕,幾乎像是在哄他。

這難得的溫柔,無論是三百年前的奚暮,還是後來的奚玄卿,從未擁有過。

他並不知道,他現在這個模樣,像極了隨時會崩潰,心緒大亂。

下意識順向扶著他的溫熱手臂靠過去,半個肩膀都挨在一起,借著那點屬於奚暮的火苗,假裝煨暖自己。倉靈猶疑一瞬,抿了抿唇,並未推開他。

見他半垂眼睫默默思索什麼的模樣,似乎陷在混亂中還沒回過神。

倉靈想著要幫奚玄卿除掉懷淵,自然而然接過話題,問安是願:“你喜歡他,自然不會給我們機會殺了他,卻同我們說這些,你有什麼目的?”

總不可能是讓他們聽一出感人肺腑的故事,放棄追殺懷淵。

奚玄卿被懷淵玩弄鼓

掌萬年,又逼得大司命不得不以身祭命軌,還害了那麼多三重境的生靈,即便不提過往,隻要懷淵還活著,他就不可能不繼續做一些瘋癲的事,這樣的人不能留。

倉靈記憶有缺,不知懷淵對自己做過什麼,對奚暮做過什麼,更不曉得哪怕到現在,懷淵還惦記著他的鳳凰心。

可他就是不舒服,從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熱焰,灼燒地他心口疼。

他堅定地認為:哪怕奚玄卿不殺懷淵,他自己也不會放過懷淵。

倉靈盯著安是願懷中的蘭草,腦中浮過無數種毀了它的方法。

安是願並不介意倉靈赤.裸裸的殺意:“我從一開始就和奚玄卿談好了,我幫他困住懷淵,他帶我們進問心秘境,幫我送懷淵離開,回天外天。”

倉靈:“答應你的人是奚玄卿,又不是我,我可沒說要放過他。”

早料到倉靈的脾性,不願吃虧,睚眥必報,安是願並不覺得意外,嗓音依舊溫和柔軟:“你們也看到了,他並非這個鴻濛世界的產物,他若不想死,即便你們殺了他,毀了他本體,他也能想辦法換一種生存形態,生生死死地糾纏你們,送他離開,讓他和這個世界徹底斷絕牽扯,才是上策。”

這是在威脅他們?

隱隱壓在心底的怒火騰然燒起,倉靈一拍桌子,怒目道:“一次殺不死,我就殺他兩次,三次四次,千次百次!”

“哪有人做錯了事不用付出代價的呢?我不可能代替被他傷害過的人去原諒他,大司命被他逼得以身祭命軌,又被他囚禁在識海中上萬年,還被抹去存在,所有人都遺忘了一個英雄的存在,他就活該嗎?憑什麼?”

他拳頭緊攥,呼吸急促,他也不曉得自己哪兒來這麼大的氣性,明明親耳聽見大司命說話時,並不覺得多難過,看著他從眼前消失,也隻是酸酸楚楚的遺憾在心頭晃了一下。

可一想到,造就這一切的人竟然可以安安穩穩離開,竟還有安是願這樣的人一直愛著他,倉靈就想:憑什麼?憑什麼啊?!

倉靈譏誚一笑:“你曾愛著你的臣民,為了他們自願獻身,為他們死了一次又一次,卻要縱容這樣一個惡魔,你的初衷因他而改變了嗎?”

安是願被問地一怔,懷中抱著的蘭草葉片輕顫,他咬著唇,轉眸去看奚玄卿:“如果是你麵對這樣的絕境,你要如何做?”

這樣的話,懷淵問過奚玄卿。

那時候,奚玄卿說:我不是你。

其實,安是願已經在第一場涅槃劫世界中見過奚玄卿的選擇了。

為了保護倉靈,奚玄卿殺了兩個劫匪。

這還可以說他們不是什麼好人,手上沾了平民的血,死有餘辜。

那在倉靈屠殺了整個飛虞城虞氏的時候呢?

奚玄卿隻陪在倉靈身邊,無悲無喜地冷眼看著,又算什麼?

但終究還是不一樣啊……

安是願眼底的激動,又一寸寸滑落,漸漸燃成灰燼:“……算了,不一樣的,你那時候

知道那隻是劫中幻境,那些人早就死了,你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選擇。”

“我不會,?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沉默梳理混亂記憶的奚玄卿忽然道,“這個問題,懷淵問過我,我的答案從來沒變過,我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去傷毀無辜的人。”

奚玄卿:“九天境上的天獄是我所建,從建立之初,我的初心就從未動搖過,有罪當審,惡極當誅,我不會放過一個與我關係親近的罪人,也不會冤枉一個不喜歡的好人。”

“對此,我問心無愧,可我也知道……我做錯過事,認錯過人,那是唯一一次……”

“我願以我命去償。”

安是願其實是在問:人真的能做到毫無私心,沒有偏頗嗎?

奚玄卿告訴他:人自然是有私心的。但這份私心的代價隻能自己承受,不該用彆人的安危作為代價。

他唯一傷過的人,便是倉靈,他願以命去償。

安是願怔了許久,忽然展顏一笑,神情靈動,竟看不出他這身軀是傀木所化。

“我同你一樣,願以命替他去償。”他說,“這些年,我被困在涅槃世界中,想了很多,忽然覺得我曾經自以為是的獻祭和付出,都是笑話,無條件的付出去愛我的臣民,卻導致他們慢慢地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我所謂的‘愛’與‘善’讓他們習慣了惡。”

他做了那麼大的犧牲,他本能半步成神。

他卻說:“我不好的,我不配成神,這些年的銼磨讓我隻想尋一個解脫。”

他自言自語說了許多和懷淵無關的話,看起來隻是傾訴一二,倉靈卻越聽越不對勁。

倉靈問:“你想替懷淵償罪?”

安是願抬眼,溫溫和和地笑著:“嗯。”

安是願一開始就是想送懷淵回天外天,他們都知道,而且,他應該也曉得就算他如何天花亂墜地懇求,他們也不可能答應放過懷淵,又何必多此一舉,講了那麼一個冗長的故事,又七拐八繞地表明自己願替懷淵償罪的決心呢?

“你在拖延時間。”奚玄卿一語道破,“懷淵在哪兒?”

安是願懷中的蘭草隻不過繚繞著一層靈氣,輕輕一拂,便恢複本來模樣。

它隻是一盆普通的蘭草,卻騙過兩位神祇的眼,隻是因為它與真正的絳仙草之間用秘術勾連了一條聯係,絳仙草讓蘭草看起來特殊,又借蘭草吸收靈氣為己所用。

聯係一斬斷,蘭草瞬間枯萎凋零。

從混亂意識中緩過來的奚玄卿,一把攥住一條無形的靈線。

在安是願原地消失的那一刻,奚玄卿牽住倉靈的手:“這一次,不要走丟了。”

倉靈微愣,心底一陣陣泛著熱意。

看著這張熟悉的臉,他難免幻想:這話,要是奚暮說的,該有都好啊。

那他一定牢牢攥住夢中那隻手,死活都不撒開。

倉靈握著胸前玄玉:“嗯,不會走丟了。”

天地間風雲變幻,雨後晴空被烏雲籠罩,壓地很低,沉悶悶

的,濃鬱厚重的烏雲被風攪弄成漩渦,像是掛在天上的大磨盤,隨時會坍塌砸下,將這片土壤擊穿。

偏偏這異象並未驚擾王城中的百姓,他們依舊像以前那樣重複一成不變的生活。

城郊的佃農從木桶裡舀出一大碗水咕噥喝下,抹了把已被風乾徹底不存在的汗,繼續彎腰勞作,城中攤販空握著手眉開眼笑地給顧客推賣,攤販麵前的女人細指點挑,拾起一支早被風卷走不存在的步搖往發髻間簪,瓦屋掀飛,無人問津,亂石磕破腦袋的人還在說說笑笑,血液滲進眼睫,也毫無感知。

他們都不是活人,隻是存在於幾十萬年前的那個鴻濛世界裡人的虛影投射。

他們對幻境中發生的變故視若無睹。

可這片死地的幻境做的太逼真,乍一看難免悵然。

倉靈捏了捏奚玄卿的手指:“都是假的。”

奚玄卿:“嗯,我知道。”

他頓了下,回握倉靈的手:“我知道你是真的。”

倉靈:……?

眨眼間,奚玄卿便已順著那根微弱的靈線走到儘頭。

這是一座巨大的祭台。

白玉石壘砌成的高台足有一座宮殿那麼大,台下更是寬廣空曠,足能容納幾千人同時觀摩。

拾階而上,便見祭台四周雕刻著玄鳥圖騰的石柱上燃著騰騰火焰,柱身繚繞著粗壯的鎖鏈,層層纏縛振翅欲飛的玄鳥。

倉靈覺得奇怪,安是願的國師袍上就鐫繡著玄鳥圖騰,王朝宮殿處處雕琢描畫這種崇拜象征,而這座祭台卻詭異地用鎖鏈困住玄鳥。

他們到底是崇拜象征神明的玄鳥,還是貪慕神明帶來的好處,生怕神明振翅飛走,從而鎖住它,讓它生生世世都留在人間,滿足人類一個又一個貪婪的願望?

眼前的畫麵像盛開的蓮花,一層層脫落。

一浪又一浪襲來的口號喊聲,由遠及近,直往倉靈耳朵裡鑽。

他們在喊什麼?

是“殺國師,誅妖邪”?還是“殺皇子,誅妖邪?”

聽不太真切。

但國師和皇子,不都是安是願嗎?

在安是願那個故事裡,他最後甘願像玄鳥一樣,鎖鏈纏縛,被那些愚昧的臣民一口一個妖邪唾罵,直至一把火燒成灰燼……

那些聲音太吵鬨,喊的他頭疼。

他想捂住耳朵,卻發現自己手上多了個火把,熊熊烈焰燎焦了他一縷長發。

他發現周圍多了很多人,他站在台階上,眼前是一雙雙赤紅的眼,抱著孩子的女人,拄著拐杖的老人,還有懵懂的被帶起節奏一道喊“殺皇子,誅妖邪”的孩子,儘管他們並不能理解什麼意思。

一回頭,倉靈發現祭台四周站著許多同他一模一樣服飾的年輕人。

一身月白窄袖勁裝,皮革腰帶緊緊紮在腰間,頭發高高束起,馬尾颯遝。

正中央,被捆在祭台上的,是剛剛還牽著他手的奚玄卿。

他在對倉靈笑,

可他渾身上下都是傷,血都要淌乾了。

倉靈不明所以。

他的雙腿不聽話地朝奚玄卿走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口中吐出他自己都不理解的內容。

“大祭司讓我親手來做,這個身份很好,我不想引起他的懷疑,所以沒拒絕。”

奚玄卿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

“……你就不難過嗎?”

奚玄卿反問倉靈:“我死,你會難過嗎?”

倉靈搖了搖頭。

他控製不住自己身體的反應,也控製不了自己說的話。

然後,他看見自己握著火把的手抬起來,觸上奚玄卿的衣角,火舌舔過,燃燒成燼。

火光明滅下,倉靈恍惚。

這張臉……

這個人,到底是誰?

是奚玄卿,還是……奚暮?

他拚命地想要爭取身體的主動權,要衝過去,要問他:“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奚暮,是奚暮……”

喑啞的聲貼在他耳邊,隔開那火焰的嗶啪聲,潮水般震鳴的千人呐喊也被推開。

倉靈緩過來時,周圍靜謐一片,空無一人。

沒有台下瘋狂咒罵的人,他手上沒有火把,祭台中央也沒有被火蛇吞吃乾淨的……奚暮。

那張熟稔的臉近在咫尺,一雙手臂緊緊環著他,輕拍他後背。

倉靈咽了咽喉嚨,帶著泫然哭腔,一頭紮進奚玄卿懷裡,將猝不及防的人撞了個趔趄:“我以為你被火燒死了。”

“你彆死……”

“我難過的,會難過的……”

奚玄卿沒說話。

直到冷風刮涼臉頰,倉靈清醒過來,從他懷裡退出去,隻是眼睫還綴著濕潤。

“是幻覺吧?安是願設下的幻境……”倉靈低聲說。

“……嗯,是幻境。”

倘若倉靈需要這樣的自我安慰,奚玄卿不介意這麼說。

麵對兩位先天神祇,安是願根本沒能力製造迷惑他們的幻覺。

這一切……不過是包裹著倉靈記憶的那層薄膜裂開了一小條縫隙罷了。

存在的記憶不會徹底消失,終有一天,它會衝破桎梏,赤.裸裸,血淋淋地鋪陳在他眼前,逼著他去看。

祭台上並沒有一個將要被燒死的人。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株形似蘭草的植物,比起那個假的,它顯得頹靡許多,葉片難見鬱蔥,如秋草般枯黃,頂端那雪青色的花哀哀地怵在風中,花瓣凋落,隻剩包裹著花芯的幾片勉強攀綴著。

這株花快要死了。

而從神祇身上汲取來的靈氣,並沒有作用在它身上,竟是由安是願操控著,以祭台為中心,繞著絳仙草鋪開,靈光直衝蒼穹,與磨盤似的烏雲相連接,從烏雲中央衝開一個破洞,漏出熾烈的天光,罩在絳仙草身上。

懷淵是天外天的產物。

連接天外天的唯一通道在問心秘境。

而這個幻境是身為境靈的虞焰創造的,它就在問心秘境中。

問心秘境的承天通道是……隕土構建的墓穴!

早在萬年前,是誰告訴虞焰想要救活楚漪,需要息壤的?

若是沒有息壤,也可用隕土替代。

而唯一能射下天星,拿到隕土的,隻有曾經身處天外天的女媧石。

又是誰告訴虞焰,可以用重生之陣令楚漪複活的呢?

這個陣法是懷淵創造的,而作用對象是安是願,可惜,被天道放棄的安是願,不可能被重生之陣複活。

不是懷淵……

奚玄卿想,若是懷淵做的這一切,不可能還沒發現能射天星的自己身份上的古怪。

懷淵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是要安是願複活,而不是離開鴻濛世界,回到天外天。

那麼……

奚玄卿一眼掃過去時,安是願亦看過來,眼光相觸,猶如短兵相接。

“你知道了啊……對不起,又騙了你一次。”安是願有些失落,大約曾也糾結痛苦過,可經年累月的銼磨早已讓他麻木。

他眨了眨眼,眉目間依稀還有曾經那個悲天憫人的國師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