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回鑾路途中,郭貴人生下的孩子胤?病故了。
南巡之前,因為胤?和胤禟才生下來沒多久,郭貴人和宜妃就沒跟著出來,不然路上太過顛簸也不好,但是京城裡頭最近的天氣太過炎熱,小孩子又怕用多了冰不好,郭貴人不敢給他用太多冰,結果就中了暑。
雲佩知道的時候一陣歎息。
小孩子就是嬌弱,哪怕再精心照看,也有看不住的時候,這會兒能說是誰的錯嗎?帶到船上路途顛簸容易生病,不帶在京城裡頭太熱了會中暑,用了冰容易感冒,那樣年輕的孩子,吹一陣風就沒了。
最後傷心的也不過隻是額娘。
宮裡頭不許燒紙,雲秀她們在回程路上碰見寺廟的時候給他上了一炷香,供了長明燈。
為著這事兒,雲秀她們都消沉了好一段時間,心裡頭又難免擔憂還留在京城的紮喇芬,今年的天氣實在是太反常了,紮喇芬和胤?的年紀也差不多,胤?出生的時候身體也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好,健健康康的,誰知道就沒熬過去。
而雲佩生紮喇芬的時候,身體倒是調養好了,生出來的孩子也是健康的,可她還是隱隱擔心。
好在皇太後好像知道她擔心似的,特意叫人給她送了信來,說紮喇芬一切都好,讓她不必擔心。
另一個是雲煙和阿靈阿的婚事之前已經定下來了,鈕祜祿一族親自去求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初成親。
事兒都堆在了一起,雲秀就有兩天沒去戴梓那裡,不過他一般也不出門,尤其雲秀最近和他說了要小心南懷仁,他更加安心地呆在船上做火銃不出門交際了。
雲秀特意給他留了一個小太監跟著他。
她最近正在忙著和姐姐一起給雲煙置辦嫁妝,本來這事是應該讓叔叔嶽色操辦的,可他一直沒有回來,就托到了納喇氏和威武的頭上,左右都是他們抱養過來的孩子,已經記在了自己的名下,納喇氏和威武倒也不介意。但是雲煙是嫁進鈕祜祿一族,如何準備合適的嫁妝才能匹配門第,也要好好拿捏那個度。
多了人家會說烏雅氏刻意巴結鈕鈷祿氏,少了人家又會說窮酸。
納喇氏拿捏不準那個度,所以寫了信問雲佩和雲秀該怎麼出,又附了一頁她做好的禮單。
雲秀捏著禮單看了一眼,說:“輕了。”上頭的禮雖然都是合適的,但還是有一點輕,東西都是好的,就缺那麼幾樣壓軸的東西。
雲佩也掃了一眼,她這會兒正歪在榻上懶懶的,手裡捏著團扇輕掃:“我庫房裡好像有幾樣好東西,回頭叫如意送過去添妝。”
雲秀說:“我那也有。”
她拿筆在禮單上勾勾畫畫,沒一會兒就重新整理出來一份禮單,又好好謄抄到了新的一張紙上,吹乾準備叫人送回去。
雲佩看著她的動作,笑說:“你如今倒是長大了好些,我原來還想著,等你出宮的時候替你備好嫁妝,如今反倒是咱們兩個一塊兒給彆人先備上了。”
雲秀把紙折好,微微挑眉:“我如今還不想嫁人呢,彆說什麼準備嫁妝,連宮也不想出。”
雲佩輕輕哼笑一聲:“這會兒說的厲害,回頭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跟彆的小郎君跑了。”
雲秀抗議:“哪有,在我心裡,姐姐就是最重要的,什麼小郎君,沒有小郎君。”
雲佩拖長了聲音:“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真的沒有!”
一個鬨另一個笑,姐妹兩個頭碰頭說了好長時間的話,還沒怎麼樣,外頭就有人來報信:“馬上要靠岸了。”
“這麼快?”雲秀連忙起來。
她們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這回南巡就是為了看看水泥,以及巡視江南各地的情況,叫她覺得比較意外的是,之前宮中流傳的,江南等地對康熙很是不滿,這一圈下來竟然也並沒有她想象中那樣的不滿,或許是因為連珠火銃的震懾力吧。
等靠岸以後就得坐車輦回宮了,雲秀連忙問幾個小的在哪兒。
春雨說:“幾個阿哥們都在皇上那邊兒讀書呢,聽說大阿哥太子和阿哥跟著皇上去給太皇太後請安了。”
她才說完,胤禛就領著胤祚和胤禩進來了,臉上還帶點委屈。
雲秀給幾個伺候的人使了眼色叫他們下去,扭頭去抱胤禛:“怎麼了?小.嘴撅成這樣?”
胤禛靠在她懷裡,委屈巴巴地說:“為什麼皇阿瑪給皇祖母請安不帶我們?難道我們就不是皇祖母的孫子嗎?”
上回皇阿瑪就沒帶他們,這回還是沒帶,等過完年他都已經七歲了!姨姨上次說是他年紀太小,前頭個哥哥的年紀大,那這回呢?
雲秀心疼地抱住他:“等胤禛滿七歲就好了,咱們不急,不去羨慕彆人,以後胤禛比他們厲害多了。”往後你可是皇帝,這會兒在乎他們做什麼。
胤禛也就是一時想不開,這會兒聽見雲秀安慰自己,扭頭再看見兩個弟弟呆呆站在地上,也就把心情收拾好了:“姨姨說的對,底下還有弟弟們陪著我呢。”
胤祚這才開口:“四哥,輪到我抱抱姨姨了。”
胤禛瞪他一眼:“你再等會,你看八弟都沒鬨。”
胤禩抿著嘴站在旁邊,一聲不吭。他如今已經有了基礎的是非觀,也知道雲佩和雲秀不是自己的親額娘,而是另外的人,前些日子他在皇阿瑪那裡見過自己的親額娘,知道她的位分很低,可是額娘走的時候朝他笑了,還給了他一盒新鮮果子,胤禩瞬間就被額娘給俘虜了。
如今他想額娘,所以略有一點走神。
雲秀給了他們一盤子點心看著他們吃。
吃到一半又有人來,這回說的是戴梓的事情:“聽說有個叫陳紅勳的在前些日子的宴席上頭問戴大人借了千兩銀子。”
雲秀驚訝:“千兩?”她頭一個反應竟然是,“戴大人有那麼多的銀子麼?”
雲秀如今一年的俸祿也才幾百兩,前頭發明了牛痘和水泥,康熙也才賞了她一千多兩銀子和幾百兩的黃金,真要一時之間拿出來千兩,還得廢功夫呢。
薑潮低著頭:“奴才不知具體情況,隻知道當時戴大人當場就寫下來了借條。”
雲秀皺眉:“這個陳紅勳是什麼人?怎麼會平白無故問戴大人借錢?以前從來沒聽人說起他們兩個人關係好啊。”她去找戴梓之前特意打聽過,戴梓一向很少和彆人來往,雖然他人比較豪爽,但或許是因為本身的天賦和其他人有壁,他提出來的很多理念彆人都理解不了,難免會產生爭執,這樣次數多了之後,大家也就不愛和他再來往了。
所以戴梓就有一點孤僻,和彆人也不怎麼交流,也沒什麼朋友。
冷不丁冒出來一個人和他借錢,就顯得很可疑,主要是戴梓竟然還借了?
薑潮顯然來之前已經打聽清楚了陳紅勳是什麼人:“他是張獻忠的義子。”
張獻忠這個人雲秀並不熟悉,他是崇禎年間的人,當時更加出名的是李自成,畢竟曆史書上有,張獻忠是在那個時候和李自成齊名的人,他和李自成一樣是農民起義,推翻明朝以後建立了自己的大西政權,後來清軍入關,他被豪格一箭射死,也就慢慢落敗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句話的由來就是他和一個和尚的賭約。
他收過許多的義子,也有很多妻妾,不過聽說他最後自己的妻妾和年幼的兒子全部殺掉了,隻剩下了幾個義子。
陳紅勳是他那幾個義子裡頭混得最不好,但也是命最長的那一個。
其他的幾個義子大多都在順治年間就已經死了,隻有他活到了康熙年間,不過因為是曾經反王的兒子,如今算不上窮困潦倒,卻也過得不怎麼樣,仍舊抱著曾經是王爺的夢不肯撒手。
康熙沒殺他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雲秀聽完張獻忠的舊事以後就已經皺起了眉頭——他入川以後,萬曆年間四川人口有幾百萬,但後來張獻忠入川屠蜀,到了康熙年間統計戶口的時候,四川隻剩下了一萬多人。
再想想他的義子,多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戴梓已經寫下了借條,如果隻是借錢給彆人的話,應該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吧?
雲秀心裡還是不安,想了想,就說:“等咱們回宮以後,你把這個消息悄悄兒地告訴戴梓,讓他多多小心。”她心裡頭猜到了大約是南懷仁搞出來的事情,隻是不知道後續事情是什麼——畢竟現在隻是陳紅勳來借錢,戴梓又寫了借條,如果就因為這個事情就判定陳紅勳是故意搞事的話,有點太過於魯莽,在康熙那裡根本立不住腳。
隻能等他進一步的動作,然後告訴戴梓讓他保持著戒備之心,等待他們的下一步動作。
雲秀吩咐薑潮叫他一直盯著戴梓府上,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及時去處理。為了這個,她還特意去找康熙申請了隨時能出去的腰牌。
康熙就好像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似的,直接給了她腰牌,也沒有過問她要做什麼——沙俄在雅克薩來來回回地重複打仗、投降、反悔這些操作,已經兩次了,惹得康熙很煩躁,已經決定直接讓人解決沙俄,徹底把他們趕出大清。
雲秀就默默等著消息。
後來薑潮再進來的時候,她就知道有新的進展了。
陳紅勳讓自己的兒子上戴梓府上憑著借條拿了千兩銀子,戴梓的兒子收走了借條,第二天借條不翼而飛,而薑潮稟報消息的時候,陳紅勳的兒子已經在拿著借條去往戴梓府上準備二次借錢了,聽說身邊還帶著許多的家丁小廝。
雲秀聽了趕緊準備出宮,結果正好碰上了上課回來的胤禛兄弟,鬨著要和她一塊兒去,雲秀想了想,還是把他們都帶上了,左右身邊都帶著侍衛和太監,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一直在火器營的戴梓也收到了她遞過去的消息,火速往家裡趕。
方人就在戴梓的府邸前碰了麵。
他們來的不算晚,陳紅勳的兒子這會兒正帶著人堵在戴梓家門口:“你父親分明寫了這一份借條說要借我父親千兩銀子,現在忽然又說不借了是怎麼回事?”
戴梓的兒子戴鬆臉脹得通紅:“純屬放屁!什麼借的銀子,那是你父親之前拿刀架在我父親脖子上強行借的!更何況我昨兒已經給了你千兩銀子,你把借條偷了回去,又來問我借銀子?”
胤禛他們個坐在馬車裡吃瓜簡直目瞪口呆:“還有把刀架人家脖子上逼著人家借錢給自己的?”
雲秀也詫異,問薑潮:“不是說是主動借嗎?怎麼又變成了拿刀架著脖子借的?我派你們去盯著戴梓,你們也沒發現?”
薑潮說:“這個……應該不是最近發生的事兒了,是之前就有。”
雲秀坐在馬車上聽了外頭爭吵的全程,原來之前戴梓才剛入京的時候並不出名,也沒有靠著火器得到康熙的賞識,隻是一個普通的翰林院侍講,而陳紅勳雖然是張獻忠的義子,卻早早投降了清朝,賣主求榮當了一個官吏,陳紅勳在當官的時候一直靠著權勢向小官員索賄,戴梓就是被勒索的那一個,隻是陳紅勳拿了借條以後一直沒有動作。
直到最近南懷仁找到了他,兩個人狼狽為奸,決定把戴梓拉下水。
雲秀了解事情的經過的時候,外頭已經劍拔弩張了,戴鬆不肯給錢,陳紅勳的兒子陳設死命逼迫,兩邊摩擦不斷,家丁和打手互相對峙,戴鬆越說越激動,甚至抽出了家丁的刀想要和陳設對峙。
雲秀皺了皺眉,給薑潮使了個眼色,又叫帶著的小太監去報官。
薑潮立刻帶著腰牌上去製止他們:“樂安縣主到!”
陳設的臉色扭曲了一瞬,記起自己父親的話,直接朝著戴鬆握著的刀上撞了過去,腰刀劃傷了胳膊,他跌坐在地,大喊:“你竟然砍傷我!我要報官!給我砸!”
他身後跟著的打手就跟商量好的一樣瞬間蜂擁而上,和家丁們拚鬥起來。
薑潮被推擠到了一旁,無人在意。
胤禛驚呼:“他們打起來了!姨姨,咱們怎麼辦?”
雲秀按住他:“你彆慌,讓侍衛去。”
她來的時候帶了十來個侍衛,都是康熙派給她的,這些人比起家丁打手的武藝可高強太多了,得到雲秀的指令以後直接衝上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兩邊就都被撂下了,陳設那邊的打手更慘一點,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陳設已經慌了,躺在地上大喊:“你們是什麼人,竟然毆打朝廷官員!我要報官,我要報官!”
胤禛坐在馬車裡,吐槽:“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他自己乾了壞事,怎麼好意思說要報官的?那不是賊喊捉賊嗎?”他已經在上書房學了一年了,高強度教學,足夠他學會一些成語並且靈活運用。
雲秀看著陳設說:“他才不傻,多半是有後計。”她出門的時候帶的可都是正經侍衛,而且她才不跟電視劇裡一樣出門還要微服私訪,萬一被人撞到她的頭上,豈不是她吃虧?
所以她帶出來的侍衛都是穿著皇宮裡頭的侍衛製服,旁邊圍觀的百姓們看見以後已經飛快躲起來了,偏偏隻有陳設這麼個人還一心嚷著要報官,心裡沒鬼誰信啊?
她坐在馬車裡等著看後續。
官兵來的特彆快,看補服應該是九門提督的人,這個部門康熙十年的時候才設立,這會兒已經是京城最高級彆的治安機構了。
雲秀作為事件參與人被請進了衙門。
因為她帶的侍衛的緣故,那些人很是客氣。
方都在堂下,審案的人聽完前因後果,問起了戴鬆:“你阿瑪寫了借條,自然該借,為何又不借了呢?”
戴鬆氣憤:“您沒聽清嗎,那張借條是被迫寫下的,卻被陳設反複拿來用來勒索錢財,昨兒小民以為是阿瑪寫下的正經欠條,已經給了千兩了,今兒他又來。”
那位大人又問:“既然欠條已經銷毀,那又為什麼還會留在陳設手中呢?”
“是他偷走的!”戴鬆說,“小民本打算等阿瑪回來以後和他核對這份欠條的。”
大人又問陳設:“他說你偷盜欠條,是否屬實。”
雲秀坐在裡頭聽著他審案子,本來以為陳設不會承認,結果他竟然迅速承認了:“是,小民昨夜裡潛入戴家偷取了借條,今天又去向他們索取。”
坐在上頭的大人大約是覺得有一點無語,語塞了一瞬間以後問:“那你現在在無理取鬨什麼?”
陳設說:“小民是故意的!”他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紙遞給上頭坐著的人,說:“小民起初確實起了貪心,想要貪這千兩銀子,所以去偷了借條,結果卻在戴家的書房裡頭找到這張書信,上頭是火器營戴梓和南洋人的通信,您看了內容就知道,戴梓這是通敵叛國。”
雲秀終於弄明白了,借條是曾經陳紅勳想要勒索戴梓,但是到這個時候才拿出來,是因為南懷仁想要誣陷戴梓和南洋勾結。
一個精通武器製造的人和外國勾結,這對於皇帝來說是大忌。
而且如果不出雲秀預料的話,那張紙上的筆跡應該和戴梓的筆跡一模一樣,南洋文也是真正的南洋文——誰能知道陳紅勳和南懷仁會有勾結呢?明麵上他們兩個人沒有任何交集,南懷仁也將自己的形象掩飾得很好,除了雲秀,彆人都不知道南懷仁嫉妒戴梓。
是,他們兩個是曾經有過衝天炮的摩擦,但是從那過後南懷仁再也沒和戴梓有過交集,一個專注天文,一個專注火器,雙方沒有交集,自然不能輕易斷定是南懷仁要害戴梓,而更傾向於是陳設真的無意間發現了戴梓的通敵信件。
比如現在坐在上麵審案的大人,他知道南懷仁和戴梓的過往,但是這份信件和南懷仁並沒有半分關係,他和戴梓又沒什麼交情,在核對過筆記一致以後,先入為主的認為戴梓就是在和南洋勾結,立刻就要叫人去拿戴梓過來審案。
雲秀不得不站出來了:“大人,這事兒有疑點。”
審案的人看她是個女子,就問她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衙門裡頭的人根本沒來得及和他說雲秀的身份。
不必雲秀自己開口,薑潮就上前一步:“這是樂安縣主,旁邊的是四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
審案的人一聽,刷一下就站起來了:“奴才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縣主和阿哥們在這裡,有失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