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佩截斷了她的話,不讓她把剩下的話說出來,太得罪人了:“紮喇芬是您的親女兒,您就忍心看著她嫁過去麼?婆婆和兒媳婦兒之間門尚且有隔閡,更彆說孫媳婦兒了。”
雲秀也添了一句:“佟大人的福晉好像很不喜歡我。”
康熙聽在耳朵裡,腦袋裡頭不自覺地就把話給補完了——佟國維的福晉不喜歡雲秀,當然也就不會對她的侄女好到哪裡去,哪怕是公主也不成。
他沉默了。
雲佩對雲秀使了個眼色,叫她出去,自己留下和康熙說起話。
康熙對她的小動作一清二楚,睜著眼睛也不看她,等雲秀出去以後才哼了一聲:“你如今脾氣越發大了。”
雲佩本來是斂眉不語,聽了這話,心裡忽然抓住了點兒什麼,再一看康熙臉上沒有不高興,忽然明白過來了,頓時豎起眉頭:“我以前可從來沒發過脾氣。”
“是是是,你以前從來不發脾氣,那怎麼現在開始發脾氣了?”他覷著雲佩,覺得她這樣反倒更加鮮活。
“年紀大了,從前沒發出來的脾氣現在都想發出來,您有意見不成?”
“沒意見,不敢有意見。”
雲佩鬆了口氣——皇上現在總想著展現自己是個明君、是個仁君,不像前些年的時候,他想讓人害怕他,恐懼他,所以這兩年,他是很喜歡彆人和他撒嬌發脾氣的,彆人衝他發脾氣,他再笑眯眯地原諒他,這不就顯出他的仁慈來了嗎?
是真是假都無所謂了。
她和康熙說:“您再好好想一想,那麼多個女兒都去了蒙古,將來隻有紮喇芬一個陪著您。”
她是真看不上佟家的家風,像小佟妃這樣的,在自個兒家裡頭都生活得痛苦,更彆說外人了。
她打定了主意不想讓紮喇芬嫁進佟家。
康熙自然也看出來了她的決心:“行吧,好吧。”
慶複多少也算是佟佳氏的人,既然雲秀已經嫁過去了,那就沒必要再把紮喇芬也嫁過去了。
他想了想,人選還是得換,就舉了幾個人的例子出來,問雲佩哪一個合適。
雲佩也不知怎麼的,想到了雲秀之前提起過的一個人——鄂爾泰。她就問起這個鄂爾泰來:“皇上您知道這麼個人麼?”
康熙想了想,沒記起來:“不記得了。”
“他祖父圖彥突當年是戶部郎中,父親鄂拜,前些年是國子監祭酒。”這些都是雲秀告訴她的,鄂爾泰家中並不富裕,所以還沒有娶親,“慶複和博啟都曾經誇過鄂爾泰,說他從小有神童之名,十七歲中的秀才,今年十八歲,馬上準備下場考科舉了,能中的機會很大。”
康熙低著頭,說等他回去再考察一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雲佩也隻是提一下,比起康熙提出來的那些人,鄂爾泰雖然家貧一些,可他本身有才乾就夠了。而且家貧,紮喇芬嫁過去以後她會陪嫁妝,到時候嫁進了門一家人都指著紮喇芬,日子不比去給彆人當孫媳婦舒坦麼?
康熙當然知道她的打算,扭頭說起第二件事,這不是公事,是私事了:“朕前些日子叫人修了永定河。”
雲佩手一停:“皇上怎麼想到修那個了?”她假裝聽不明白。
康熙也沒刻意解釋,他知道雲佩是個聰明人,能猜得出來:“等十月回來,咱們再去南海子看一看吧?朕叫人修了一條長燈廊。”他還以為雲佩喜歡看燈。
雲佩說好。
等把康熙送走了,她這話都沒和雲秀說,隻說了十月裡要去圍獵。
雲秀無所謂,應下來了。
到了十月裡,康熙從永陵回來,扭頭就帶著人去了南海子。隨行的嬪妃不多,隻雲佩和章佳氏,還有幾個新進的嬪妃,兒子們也沒怎麼帶,都讓隨行回京了。
到了南海子,修整過後,康熙說要帶著雲佩去河邊看風景,雲秀沒跟去,她和慶複商量好了,要一塊兒去騎馬。
入秋的天氣總是這麼涼爽,頭頂的天空又藍,不像現代北京的天氣總是霧蒙蒙的,騎著馬走一會兒,整個人的心情都好了。
雲秀出來的時候是早上,依舊有露水,慶複把自己的鬥篷披在了雲秀的身上,默默騎著馬跟在她身後。
他總是這樣跟著,很少說話,但隻要雲秀一回頭就能看見他。
這是雲秀最喜歡的一點,說到底,她一直都沒什麼安全感,所以很需要慶複這樣默默地看著她。隻有和姐姐、慶複呆在一起的時候,她才能感覺到一點兒真實,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著,而不是一個孤魂野鬼,或許下一秒就會脫離身體回到現代去。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慶複啊。”
慶複臉上帶著笑,應了一聲,雲秀總愛這麼叫他,好像帶一點兒成熟,細聽還是孩子。
可雲秀沒接著說話了,她摸了摸身下那匹小馬,忽然扯住韁繩,腳一踩,小馬就噔噔噔地跑起來,很快把所有人都丟到了身後,草色荒蕪,一切都像一條隨手帶出來的油彩,昏黃夾著深綠,迅速地往後退成模糊的一片。
她身後的披風揚起來,在風裡獵獵作響。
慶複一直在後頭跟著她,怕她不小心摔了。
跑了一圈馬,心情也舒坦了,她回去帳篷裡,正好看見了章佳氏坐在屋子裡煮奶茶。
章佳氏這段日子總是咳嗽,所以沒怎麼出去,看見雲秀捏著馬鞭進來,晃了晃神,又笑了,給她倒了一杯奶茶:“怎麼不多騎一會兒?”
雲秀說騎一會兒就夠了,她嬌生慣養長到這麼大,大.腿上的皮膚騎馬久了還是會火.辣辣得疼。
“你的病怎麼樣了?”
章佳氏搖頭:“一直都在吃藥,就是總不見好。”她自己也知道是那兩年頻繁生孩子傷了身體,後來雲佩把金嬤嬤借給了她也並沒有緩解多少。
是她自己拚了命地要生。
在這個宮裡頭,她能倚仗的就隻有孩子,她在永和宮呆久了,受雲佩的影響,早就知道皇上的寵愛不靠譜,生下來十三以後,又掙紮著生下來兩個公主才勉強得了嬪位,但她已經知足了,一宮的主位,像她現在,已經失了寵了,可她有了嬪位,還有孩子可以傍身,已經足夠了。
前些日子她病了,宮裡頭不少的庶妃說起她,說她早些年也還算得寵,如今卻叫新人踩下去了。
章佳氏那會兒笑而不語。
如今見了雲秀,她心裡也高興:“從我進宮的時候,咱們就是姐妹,如今細想一想,二十年都過去了。”她在家裡頭一直沒什麼存在感,也沒什麼姊妹,唯有進了宮以後和雲秀姐妹兩個還有布貴人處得融洽。
雲秀朝她笑:“當年也不知道誰,像個膽小鬼,見了人也不敢說話。”
章佳氏往她旁邊一靠:“我本來就是膽小鬼,更何況那會兒有你護著我呢。”
雲秀嫌棄地推推她:“多大的人了,兒子女兒都十來歲了,自己還和個孩子似的,總不能還要我哄著你吧。”話是這樣說,她還是叫章佳氏靠著自己。
她在雲佩那裡是妹妹,在章佳氏跟前卻像個姐姐。
章佳氏閉著眼睛靠在她身上,微微歎了口氣,前些日子胤祥和她說了,皇上想叫他跟著太子,他不想,章佳氏也不想,太子就像是一顆隨時會爆的火藥,跟著他太危險了。
可他們都沒有辦法。也是從太子這事兒上,她才知道為什麼當年的雲佩那樣謹慎小心,哪怕當上了德嬪也不見什麼笑容。
她不快樂。章佳氏如今也不快樂。
早年皇上把她們這些嬪妃當棋子,年紀大了,終於念著多年相處的情分了,反倒把目光放到孩子們身上了。有時候她羨慕雲秀,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宮,去嫁人,也不用生孩子,多好啊。
可惜她一直都沒法做到。做不到,也就不想了,不然反倒叫自己生氣。
她靠在雲秀身上往外頭看,碧藍色的天空,飛鳥盤桓,她的視線被框在了那個小小的窗戶裡頭,看不見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