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清河無情塞到出宮的車輦上, 宋翩躚轉身回殿內,卻見一角衣袍從門邊閃過。
因動作太快, 宋翩躚都沒看清衣角顏色, 懷疑是自己眼花。
等她走進殿內,封月閒穩穩坐在椅上,氣息沉穩, 步搖都沒晃一下,怎麼看也不是偷偷貓到門口過的樣子。
“怎麼?”封月閒還問她。
宋翩躚搖搖頭, 笑道:“無事。”
明壽宮的宮侍儘數退下,封月閒讓飲冰飲雪跟著退下了,裡頭隻留個雪青伺候。
此前在東宮, 入了夜封月閒從不讓她們伺候,飲雪兩人權當主子要商議大事。
但見公主, 能有什麼貼身宮侍不能知道的事嗎?
姑嫂能說什麼啊?
飲雪闔上殿門,好奇的小腦瓜裡盛滿了單純的問號。
殿內。
封月閒拉開架勢,意有所指:“我剛離宮,你就來見了清河。”
“她來訪突然, 沒往宮中遞拜帖,我也未曾料到。”
宋翩躚正經起來, 漂亮的鵝蛋臉上嚴肅了些:
“你放心,紫竹林有芳若姑姑守著, 不會有人發現異常。”
封月閒一噎。
她不放心的是這個嗎?
她擱下茶碗, 看眼宋翩躚, 道:“以清河的腦子, 想來也不會發現什麼。可——”
“嗯?”宋翩躚認真地等她下半句。
封月閒一時之間真沒想到什麼正當理由,她想了想,略帶指責:
“我們有婚約在身,且正新婚,清河入宮,太子就趕來明壽宮見她。”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宋翩躚很過分,簡直越說越順:
“不僅傷及我的體麵,於太子清正形象更是不利,雖然事急從權,日後也要儘量避免得好。”
宋翩躚終於聽明白封月閒在介意什麼了——看來封月閒真的很在意“體麵”一事,簡而言之,就是麵子一定要給到她。
她暗自記下合作方的性格特點,溫聲保證道:
“你放心,日後不會再發生此事了。”
“當真?”
宋翩躚自信點頭:“嗯,等駱辰回來,跟著他走遍密道,便不用從明麵上過去了。”
如此,便不會傳出什麼閒話,封月閒太子妃的體麵不會遭受半分損耗。
“……”
原來是轉為暗度陳倉了。
太子妃心中冷哼,不接話了。
宋翩躚主動開口,詢問工作進展:“今日可還順利?”
“尚可。”還算知道關心自己,封大貓炸開的毛順了點。
“那便好。”宋翩躚沒有多問,充分給予對方信任。
抬著下巴頦等後續關懷的封大貓沒等到,瞥了眼宋翩躚。
怎麼不問了?
又等了兩息,見宋翩躚還不說話,封大貓稍加思索,覺得宋翩躚應該是因為不知道自己出門乾嘛,以為自己不想跟她多說,才體貼地沒有多問。
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封大貓放下身段,提了個話頭:
“我見了些將領,提醒他們把欠條銷了。”
宋翩躚眨眨眼,這她倒是真沒想到了。
在原本世界中,這事是由封月閒主張做的,彼時封月閒騰不出手,這事辦得晚,也不是這麼發展的。
相當於,封月閒出宮,是為了給自己下達的政令清除部分障礙。
宋翩躚很承這份情,心中動容,麵上自然而然露出笑意:
“朝堂之中我極為生疏,要多謝月閒處處幫扶。”
她笑如梔子帶露般純美清甜,聲如黃鶯啼囀,封月閒心登時漏掉一息,喉間略緊,彆開頭道:
“我去做這事,對封家也有好處,不用你謝。”
對封家的好處不言而喻——各家解決各家事,封家這邊已有頭緒眉目,可李梓可不一定能搞定手下那些文官。
兵痞子脾氣大,但心眼多直,不直的也被封月閒這招給堵死了。
可文人不一樣,心眼最多,嘴皮子又厲害,若非不得已誰也不願意把吃進去的吐出來,李梓能不能壓下他們都是一回事。
除了派係之中,派係外的貴人也不少,皇親國戚上代高官,林林總總,半旬夠他做什麼的?
不使強硬手腕辦不下來,上頭要問責。
如果按照宋翩躚說的,真上門拿人,必將那家人得罪的死死的,自此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李梓得了這個差事,注定不能兩全。
從封月閒得知宋翩躚指了李梓去辦差時,她立刻就明白了,這事不僅是要清查國庫,還是要斬了李梓這個楚王的左膀右臂。
“這事辦得極為漂亮。”封月閒歎道,看向宋翩躚的目光中帶著讚賞和探究,“即使是我,做得也不一定比這更好。”
而宋翩躚一個久居深宮的公主,竟能在朝堂上壓下李梓一頭。
宋翩躚抿唇,難得有點赧然。
其實……這就是封月閒在原劇情中的做法,而她不過稍加改動,實在當不得誇。
“不過是突發奇想,月閒所作所為,才是再細致妥當不過。”
宋翩躚轉而溫聲道:
“方才也是謝你的照顧,有封家在朝堂幫扶,的確省力許多。”
這就是說朝上封宸逸的表現了。
原來她做的一切,宋翩躚都有察覺。
也都知曉,是自己吩咐的,是自己的心意。
封月閒眼尾紅暈微深,黑壓壓的睫輕扇,心底突然有些小小的欣喜。
如細細溪澗叮咚作響,把那點不滿,因不確定而產生的焦躁儘數潤平。
心意被對方接收到,就會歡喜。
封月閒隱在發鬢下的耳尖發著輕輕軟軟的燙,聲音也被燙得溫軟了。
分明是不太客氣的話,用這種語氣說出來,仿佛溫柔的抱怨:
“還不是怕你再被氣出個好歹來。”
宋翩躚抿唇一笑。
讓封月閒想起彆院那株垂絲海棠,含羞帶怯,楚楚動人。
若是,是這株海棠的花瓣飄到了手心兒,若是剝掉她層層疊疊的、錦繡製成的花瓣,露出——
她呼吸亂了瞬,不敢再想。
-
而遠在滇南的楚王,此時可沒了風花雪月的心思。
他在王府外書房召集人手,滿屋子的幕僚及滇南軍將領齊聚一堂。
“……如此,賑災人馬快到泗水了,你們有何見解?”
楚王麵容清雋,頗有幾分中年美男子的儒雅氣質,從麵上根本看不出他的野心昭昭,此時正等下屬暢所欲言。
“照前兩次那般殺了便是,泗水如今這麼亂,出些亂子也正常,哈哈!”
“不可不可,這次隨行的還有二百西北軍精兵,太冒險了。”
“怎麼,你這話是看不起我滇南軍?”
“不是屬下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而是……額……”
“咳咳,我覺得吧,帶數倍人馬過去更穩妥些。”
“你們——”
“好了。”楚王繃著臉,抬了抬手道,聲音不大,霎時間讓場麵安靜下來。
左邊坐著的是武將,右邊的儘是王府幕僚,此時一邊主張打,另一邊說你們打不過人家,實在要打就彆嫌丟臉多帶些人,眼看著就要吵起來了。
楚王目光從場中溜一圈,目光落到左手邊第一人身上。
“康先生可有見解?”
“在下不才。”康雪英拱手道,“在下認為,以泗水如今情形,我們的目的達到了大半,民怨已被掀起,百姓吃足了苦頭,我們也得到了上批餉銀。”
“此時收尾,是個好時機。畢竟這江南——抑或是這天下,以後都是您的子民。”
最後這句話恭維得十分到位,楚王眯起眼,嘴上卻道:
“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
康雪英會意一笑:“是在下唐突。”
楚王麵色舒適許多,兩人臣子關係極為融洽,把旁邊的武將看得一愣一愣的。
文人這馬屁拍的!
心裡舒服了,耳朵跟著也舒服了,楚王覺得康雪英的提議不乏道理——
以後江南是自己的江南,就算此時拿來糟蹋利用一下,也不能讓人死光了,否則日後少不得頭疼。
他麵容舒緩,下了決議:
“就放鄧泊進泗水。”
“臣認為不妥!”立時有武將站起拱手道。
“有何不妥?”楚王淡笑道。
“之前的欽差入泗水,下場淒慘。沒道理現在災情愈發嚴重,反倒安寧下來了。”
“這與常理不合!”名喚杜威的武將鏗鏘有力道。
“沒錯!”杜威話音剛落,就獲得了認可,等他抬眼一看——
怎麼是康雪英一臉讚同地看著自己?
“杜將軍言之有理。”康雪英轉而跟楚王道,“泗水災情進展到現在情形,雖的確有些流寇,卻遠遠不足以解釋前任欽差的遭遇。”
“在這上頭,還要我們再演場戲才好,否則,要被北邊捉住把柄了。”
楚王頷首,目光在武將那列逡巡,他還未點名,一個青年模樣的將領站了出來,麵容倨傲:
“我願去!”
“我已許久未出去活泛筋骨了,還請王爺給我個機會。”席輕彥口中喚著王爺,尊敬之意遠沒其他人多,反而顯得很親近。
楚王一怔,眉心微蹙。
席輕彥啊……
他心中不滿席輕彥去做這件事,但思及宮中的賢妃席輕眉極為溺愛弟弟,若是席輕彥寫信告狀,少不得頭疼一次。
罷了,就當捎帶著他出去放放風。
楚王儒雅一笑:“好,輕彥同杜威領兵,一同前去。”
從王府出來後,席輕彥去康雪英家中吃酒。
“……先生指的路極好,王爺果真讓我去了,此次必可立功。”
“那先恭祝你了。”康雪英吃了口酒道。
“可王爺又指了杜威同去,說不準就要搶我功勞。”
康雪英心下了然,杜威比席輕彥品階高威望重,王爺雖沒明說誰正誰副,但兩人往那一站,軍中肯定聽杜威的。
到時候,可沒席輕彥表現的機會了。
“王爺很是謹慎。”康雪英似不經意道,“你們二人俱是驍勇之將,便是隻有一人能去,也能把事兒辦得妥妥當當。”
“對了,你們出發那日,王爺好似要外出,如若你真不想跟杜威同去,不如——”
“不如什麼?”席輕彥立即追問,狹小的眼睛裡浮出略顯貪婪的光。
康雪英頓住,顧自擺了擺手:“我這是醉了,你莫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