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家族的崛起,可能是因為有驚才絕豔之人橫空出世。
然一個家族的繁盛和延續,絕不可能隻靠一兩個才能卓絕之人,須得一代接一代培養優秀的人才。
席榮從成為襄陽席氏宗子那日起,對族中約束尤勝其父,對子侄的教養亦是。
比起門閥盛產的名士來,席榮是個粗獷的武將,他十幾歲就上戰場了,在他跟著潘老將軍守衛襄州時,柳光庭還在河東郡與友人寄情山水竹林,謝禹珪剛出仕佐著作郎對自己的職位非常不滿。
同時他也深諳政治與製衡之道,對文人的那些心眼了若指掌,否則他如何能一路走到今日——差一步加九錫。
對兩個兒子,他也希望培養成文武雙全,然而也不知道在養兒子的過程中哪裡操作錯了,一個文一個武,長子席矩還長得過於剛直了,次子席豫牧守兗州多年倒是沒有出過大差錯,隻是想更進一步,還需得調.教,隻是如今暫時沒有合適的人接手兗州,他不能將席豫叫回建康。
對孫輩他更是給予了厚望,尤其是長子長孫席瞮,從小就靈氣,一點就通,唯獨在軍事上有點兒不開竅。
而席瞮的這種不開竅,不是說他於軍事上不通,而是因為對戰爭持反對的態度,對席榮的“以戰止戈”不是很讚同,總將“戰爭最苦者百姓也”掛在嘴邊。
席榮有時會問他:“你知道你常掛在嘴邊的生民真正的疾苦是什麼嗎?”
對席瞮這種在溫軟環境裡長大的人,席榮很懷疑他真知道生民之苦嗎?!
今年大旱,席瞮主動提出去巡守江、湘二州,席榮很讚成,他願意去親眼看看他口中生民的生活,如此甚好。
叫席瞮去兗州先鋒軍駱衡帳下做個軍師這事,在定下攻打相州時,席榮就有了想法。
他想叫長孫親眼看看戰爭的殘酷,知道為什麼要打仗。
在進門看到席瞮的那一刻,席榮感覺到長孫有了變化,在聽了他說起此次路上的見聞,席榮便決定將此事定下來。
“祖父叫我去兗州先鋒軍做軍師?我……”席瞮猶疑道:“您不是常說我不開竅麼,我彆去拖了後腿……才好。”
席榮擺了擺手,說:“駱衡帳下有能人,哪裡用得著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去挑大梁。”
席瞮臉一垮,他是還沒有及冠,但也快了,用不著被說成乳臭未乾吧,真的是親祖父?
“叫你去,是想叫你知道,你阿爺我為什麼要‘以戰止戈’。”席榮說。
“我……”席瞮訕訕。
“此事就這麼定了,去休息吧。”席榮到哪裡都是權威,他定下的事情,少有人能改的。
席瞮起身奉手行了禮,退出貸成堂。
外頭也已經很深了,家中庭院的燈籠熄了不少,席瞮深吸了一口氣,揮退上前來打燈籠的仆役,借著不甚明亮的光,踏上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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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秋高氣爽,宋國朝廷在建康北郊壇所,文武百官列班,皇帝聞燮服武弁,以少牢、玉幣皆以蒼,尊以太尊、山罍各二獻昊天上帝,祈大軍凱旋。
祀畢,兩萬精兵向北開拔。
同時兗州駱衡點兵五萬陳兵巨野澤,直逼相州範縣;徐州施象觀三萬兵馬陳濟陰郡,劍指相州濮陽郡;冀州顧縉三萬兵馬陳濟南郡,對相州清河郡形成威懾。
宋國的檄文傳遍三國後,三國都以為宋國隻是嘴上說得厲害,明著說自己是漢家正統,實際上是在叫他們不要打傳國玉璽的主意。
三國看了這檄文,有的笑了,有的氣了。
但他們都沒以為宋國會真打。
自打現在建康宮裡這位登基之後,宋國大多是被動防禦,鮮少主動發動戰爭。
三國都已經形成刻板印象了。
然而他們從未統計過,這二十年間,宋國的戰役是贏多輸少。
被檄文氣到的就是東魏,該死的宋國竟然敢詛咒他們亡國,真是不給他們一點兒教訓他們還真以為自己是正統了!
東魏朝廷主戰之聲甚高,但也有理智之人勸眾人先冷靜,不要中了宋國的全套。
“今年大旱,糧食絕收,百姓尚且飯都吃不飽,兵丁如何有力氣拿起刀兵來殺敵?這不是叫我們的士兵去送死嗎?!”
然而這樣的聲音在幾個皇子聯名上表請戰之時,被壓得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其中尤以四皇子霍麟最為活躍。
他積極地遊說各方上表,請皇帝應允杜曉為主將,攻宋國。
三皇子霍麒一派堅決反對,直言杜曉四年前慘敗於富城,連個五歲的孩子都能殺了他手底下幾百人,他不行。
好幾個手頭有將有兵的皇子都想搶這個功,鬨得朝廷一片烏煙瘴氣。
皇帝卻管也不管,就讓他們鬨,活似在看戲,被官員一頓諷諫後就把幾個皇子各打五十大板,卻還是沒表態出不出兵、由誰領兵。
而在東魏的軍隊裡卻悄然升起了厭戰甚至拒戰的情緒。
“四年前,五歲的孩子都能殺了我們那麼多同袍,現在她已經不止五歲了。”
“彆說了,她一個女娃娃,她能乾嘛。”
“難道她五歲的時候不是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