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低頭一看,衣襟處沾上了血。
他皺了皺眉,抱著鬱恪軟軟的身體,下令道:“禦林軍!”
“在!”
“將以下犯上的逆臣收入監牢,改日再審。”
“楚國師!楚棠你給我站住!”沈丞相眼睜睜看著楚棠離開,喊也不回頭,看了看兵器精銳的禦林軍,又瞅了瞅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自己人,懊惱地歎了口氣。
和楚棠的人相比,他養的私兵簡直就是廢物。
紫宸內殿。
禦醫從太醫院趕過來,滿頭大汗,一進去便看到殿裡跪滿了人,還有披堅執銳的禦林軍,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在門口跪下,行禮道:“參見國師大人,參見太子殿下。”
“進來。”
“是。”
給鬱恪細細檢查了一番,太醫低頭,不敢直視這個分外年輕的權貴:“稟告國師,太子殿下/體內的毒無礙,分量還不足以傷害身體,喝點藥調養一下就可以了。但手上的傷就要好好休養了,半個月內不能碰水、不能用力。”
“嗯。”
太醫走了。楚棠坐在榻上,閉著眼。
外麵的太監宮女該跪的還在跪。方才那個替鬱恪求情的宮女輕輕進來了,端著熱水,拿著張濕潤的帕子,跪地低頭,柔聲道:“國師大人,您衣服臟了。月容給您擦擦吧。”
沒有回應。
宮女抬眼,忽然身側伸出一隻手接過她的手帕,回頭一看,是楚棠身邊的侍衛。
許憶冷冰冰道:“出去。”
宮女連滾帶爬走了。
銀白色披風係在楚棠的頸上,像隻蝴蝶在他那裡休憩。許憶輕輕地給他擦了下,擦不乾淨,便不擦了,安靜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宋雙成走了進來,猶豫幾番,出聲道:“國師大人。”
楚棠睜開眼。
宋雙成拱手道:“按國師的吩咐,丞相已經下獄,丞相府也圍起來了。下官理解國師心疼太子,可太子現在無礙,大人還得顧全鬱北大局,切不能為了這等小事便動搖朝廷。”
“這話倒不像出自將軍之口,”有風吹來,宮燈燭火搖曳了下,照在楚棠白皙的下頷處,勾勒出若隱若現的線條,“令尊身體還好嗎?”
宋雙成撓頭:“瞞不過國師。正是父親,托下官好好勸解國師,說鬱北朝廷的各方權力由丞相掣肘久了,不到時候,不可輕易打破。”
楚棠指尖揉了揉太陽穴:“嗯,我知道了。”
宋雙成告退了。臨走前瞟了一眼床上的太子。
鬱恪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兩隻小手放在身側,被白紗布包成了兩個饅頭。
楚棠摸了下他的額頭,見沒發燒,便出去了。
折騰一番,已是晚上了。
“國師今晚回府嗎?”許憶問道。
楚棠搖頭。
他在紫宸宮的側殿歇下了。洗漱過後,正欲熄燈,楚棠便聽到隔壁的內殿傳來若有若無的一陣哭聲。
他來到鬱恪的門前時,哭聲便沒有了,變成了抽噎聲。裡麵亮著,還未熄燈。
“殿下。”楚棠輕輕敲門。
那個名叫月容的宮女立刻打開了門。楚棠之前看她有心護主,手腳麻利,便讓她今晚在裡麵照看鬱恪。
月容跪地求饒道:“國師大人,殿下一醒來就要拿紙筆,執意寫字,奴婢不敢攔,求國師恕罪!”
一進去,鬱恪果然在伏案寫著什麼東西。
太醫給鬱恪診治時,楚棠就發現紫宸宮的東西完全不是一個太子該有的禮製,擺件冷清寒磣,反而像冷宮裡的。罰了紫宸宮的人後,他便命人換上了新的。
因此,桌上還有著徽州進貢的名貴墨寶和太子詔書。
楚棠走近。從後麵就可以看到鬱恪在寫一封詔書,肩膀不住抖動,哭聲壓抑。
“小太子。”
鬱恪從來沒聽過他這樣溫柔地喊他,一時肩膀抖動得更厲害了,手上寫得更猛了。
楚棠跪坐了下來,握住他執筆的右手,輕柔道:“小太子在做什麼?”
鬱恪回頭,露出他那張哭得跟小花貓一樣的小臉蛋,眼睛通紅著,一把撲進楚棠懷裡抱住他,邊哭邊道:“楚棠!我、我夢見你不要我了……還、還嫌我無能、吃得太多,養不起我嗚嗚……”
楚棠哭笑不得:“國師府又不窮。”
鬱恪用手背擦了擦淚水,哽咽道:“還有那個老東西,他變成了我的老師,氣、氣死本太子了……”
楚棠有些想笑,拿出手帕給他擦臉:“那可太慘了。”
鬱恪從他懷裡仰起臉:“那國師真的不會離開我嗎?”
楚棠靜了一瞬,見鬱恪癟著嘴又要哭,他就道:“太子是鬱北將來的君主,臣便是輔佐帝王的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麼舍得離開呢?”
鬱恪有些生氣,又有些委屈:“可是你好久都沒來看我。”有一個月,三十天那麼久了。
“臣前陣子有事,以後不會了。”
鬱恪不覺有他,安心地抱著他的腰吸了一會兒。
“小太子彆怕。”楚棠摸了摸他的背,安撫他。
吸著吸著,鬱恪又突然直起身子,回過身趴到桌上,拿起筆繼續乾:“那你不止要做國師,還要做我的太師。”
楚棠阻止不及,看著他顫巍巍地寫下最後幾個字,雪白的詔紙上留下明顯的黑色毛筆印。
鬱恪扔下筆,吸了下鼻子,拿著詔書獻寶似的給楚棠看,還問了句:“楚棠你願意嗎?”
楚棠看著上麵歪歪扭扭,如蜈蚣爬的字跡,沒有說話。
“我、我手疼,所以寫出來難看點……我的字其實很好看的!”鬱恪突然意識到今晚的字太醜了,紅著臉辯解道,“你以後做我的老師就會知道了!”
楚棠歎了口氣,收起詔書。
鬱恪急了:“你不願意嗎?為什麼呢?我很聽話的!”
“殿下,”楚棠道,“臣願意的。”
這在鬱恪心裡簡直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了。他抱著楚棠的手臂,高興道:“太好了!”
“不好。”楚棠道,“殿下的手受傷了,為什麼還要執意起來寫詔書呢?”
鬱恪從他手臂裡露出眼睛:“不可以嗎?可是我急著定下來,再晚一點兒,我又要做噩夢了。”
楚棠對他的賣乖討巧不為所動,繼續教訓他:“那萬一你的手以後因此不能用了怎麼辦?”
鬱恪又埋了回去,不敢看他。
“殿下,事情分輕重緩急,有些事可以放一放,等無後顧之憂再放手去做,明白嗎?”
鬱恪悶悶地嗯了一聲。在他心裡,沒有什麼比早點定下楚棠更重要了啊。
但他怕楚棠一生氣反悔了,就沒敢反駁。
楚棠順了順他頭發:“好了,臣不多說了。拜師的事宜……”
“我來安排!”鬱恪急急地抬頭,道,“讓我來安排!”
楚棠一愣,帶著些無奈,點頭道:“好。隻一點,等傷好了,再動手。”
鬱恪乖乖點頭。
他做噩夢醒來就要寫手諭,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不方便,就拆了它,此時裸露出來的兩隻手心紅腫異常,看起來就肉疼。
楚棠給他重新上了藥,包紮好。
鬱恪開心道:“國師紮得比太醫的好看多了。”
楚棠一笑。
鬱恪忽然感覺脖子上一涼,低頭一看,是一枚玉佩。
“殿下,這是國師府的玉佩,見它如見我。現在對你來說或許有用。等以後沒用了,再扔了便是。”
楚棠還沒說完,鬱恪便撲了過來,抱住他,不住地喊道:“我才不扔!我永遠都不會扔的!”
“好孩子。”楚棠拍了拍他的背,不置可否。
鬱恪用裹著厚紗布的手包住玉佩,悄悄親了一口。
有句話他剛才沒敢說出來,怕楚棠覺得他異想天開:你不止要做國師,還要做我的太師——
將來你就是鬱北的帝師,萬萬人之上,無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