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2)

天家先君臣,再父子。

君權,代表著無上權威,不容人褻瀆挑釁。

周瑾行平靜地望著那個曾經對他寄予厚望的孩子,唇角微彎,衝他笑了笑,一如既往溫和親厚。

太子愣了愣,再也繃不住這些日的擔驚受怕,潰敗地跪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黃內侍看著那情形,心裡頭也不是滋味。

周瑾行緩緩走進殿,伸手扶他起身。

周淵痛哭流涕,懦弱道:“兒錯了!兒錯了!請君父責罰!”

周瑾行沒有答話。

周淵仰起頭,淚眼婆娑,蒼白的小臉上寫著深入到骨子裡的恐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瑾行才艱難開口,“昭兒怕朕,對嗎?”

周淵沉默。

周瑾行拭去他臉上的淚,輕聲道:“鄭惠妃毒殺朕,被朕賜白綾絞殺,她的藥,是從許太後那裡得來的,許太後也會被朕處置。

“齊王府提供毒藥給許太後,意圖利用昭兒謀反,朕也會處置他們,所以昭兒的母族,儘數皆誅。”

周淵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瑾行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倘若昭兒是朕,又該如何做抉擇?”

周淵淚流滿麵道:“阿娘告訴我,說她給君父下的是絕嗣藥,沒有毒。”

周瑾行淡淡道:“她被許太後騙了。”

周淵瞪大眼睛。

周瑾行又問道:“朕心裡頭一直有一個疑問,想請昭兒回答。”

周淵含淚道:“君父請講。”

周瑾行輕聲問他,“在你知道鄭惠妃下毒害朕的時候,你心裡頭可曾掙紮過?”

周淵垂首不語。

周瑾行撫摸他的頭,“十歲,許多事情也該懂了,不知昭兒心中是怎麼想的?”

周淵抹淚,懦弱道:“昭兒害怕,害怕生母陶氏性命不保。”

這個答案把周瑾行傷到了,“你想保住生母的性命。”

周淵點頭。

周瑾行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是現在,你保住她了嗎?”

周淵腿軟跪了下去,哭求道:“兒罪該萬死,懇請君父饒她一命!”

周瑾行看著他沉默。

外頭的冷風吹得呼啦啦作響,就如同他失望透頂的心情那樣。

透心涼。

“昭兒,不信任朕。”

說罷頹然後退兩步,神情漸漸變得陌生。

周淵爬過去抓他的手,哭求道:“君父,兒不中用,不知道如何抉擇。

“惠妃娘娘同兒說,若要保住生母,就得聽她的話。

“以往在府裡時,兒與生母相依為命,她在府裡不受寵,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兒這輩子不求什麼,隻盼著她能平平安安。”

周瑾行木然地看著他,明明被傷透心,說話的語氣仍舊溫和。

“昭兒年幼,自是鬥不過鄭

惠妃的,可是在你孤立無援時,你可有想過朕?你可有想過求朕這個君父救你?()”

周淵眼淚汪汪,泣不成聲道:兒害怕。()”

周瑾行:“害怕什麼?”

周淵沒有答話。

周瑾行徹底死心,“朕待你的這四年來,你捫心自問,可曾讓你不痛快過?”

周淵搖頭,“不曾。”

周瑾行:“朕曾同你說過,朕小時候過得很不痛快,所以盼著你活得自在安穩。

“你與朕雖沒有血脈相連,但朕自認這個父親是做得合格的。

“可是昭兒,你讓朕失望了,在你孤立無援時,你選擇的是權衡利弊,而不是遵循內心。

“這或許對大人來說,是一道難題。可是對十歲大的你來說,它其實一點都不難。

“你隻要聽從內心就好。

“要知道許給你前程的人不是鄭惠妃,也不是齊王府,而是朕這個君父。

“朕是你的君父,日後要傳位給你的父親,你的榮辱應與朕是一體的,明白嗎?

“可是你選擇了背叛,非但沒有向朕求救,反而還助紂為虐,借著朕對你的親厚加害朕。

“你說,這樣的太子,朕留著有何用處?”

聽了他的話,周淵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周瑾行無視他的絕望,繼續狠下心腸道:“有些錯,不能原諒。

“倘若當初昭兒向朕求救,就算你會受到母族牽連,至多被降級成親王。

“朕定會念你坦誠,趁著事態沒有敗露之前,把陶氏從齊王府保出來。

“你母子雖無法離京,但這輩子衣食無憂,朕還是能許下的。

“可是你沒有遵循內心,亦或許在你的心裡,朕僅僅隻是養父,而齊王府那個母族,才是你的依存。

“朕很失望,四年真心實意的付出,得來的不過是你的背刺,你讓朕傷心,失望透頂。”

“君父……”

周淵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周瑾行疲憊道:“不要叫朕君父,會讓朕覺得挫敗。”

“君父……”

周淵爬上前,死死地抱住他的腿,悔恨不已。

周瑾行平靜地掰開他的手,兩名內侍上前把周淵拖開。

周淵嘶聲哭嚎。

周瑾行無動於衷,隻緩緩走出偏殿,徹底斬斷這段僅僅隻維持了四年的父子情。

大門再次關閉。

年僅十歲的周淵,將永久關閉在那道門後,再也出不來。

周瑾行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哭聲,沒有回頭。

黃內侍聽得揪心,卻不敢說什麼,隻能默默無言。

周瑾行到底被傷到了,黯然道:“朕小時候,也曾這般哭過。”

黃內侍訥訥道:“陛下……”

周瑾行:“朕乏了。”

回到乾政殿後,當天晚上周瑾行水米未進。

在處理太子的問題上,

() 他心裡頭到底受到了影響。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亦或許他對太子的寄托,不過是為了治愈曾經千瘡百孔的自己。

童年的不幸經曆,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他失敗了。

就從周淵被徹底封死在那道大門裡時,徹底失敗了。

第二天周瑾行把自己關在屋裡,獨自消沉。

他想找人說說心裡話,卻無人可以傾訴。

就算錢嬤嬤和黃內侍親近,但總歸是上下級的關係。他們隻會安慰他向前看,勸他儘快振作起來,以大局為重。

周瑾行坐在空蕩蕩的大殿裡。

他掌握生殺大權,享至尊榮耀,人人高呼萬歲,體麵光鮮,內心卻寂寞如雪。

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內心,他也無法去接納他人。

畢竟曾經的成長環境養成了多疑的習慣。

錢嬤嬤不知何時把溫顏請了過來,一再叮囑她,目前周瑾行的脾氣有點怪,盼她費心哄一哄。

溫顏一直不樂意。

大冬天的把她挖過來,並且對方還是炸雷一樣的玩意兒。

萬一她不小心惹惱了他,步了鄭惠妃的後塵,那才叫冤枉!

錢嬤嬤拉下老臉求了好半天,最後厚著臉皮賣人情。

溫顏這才勉為其難過來了,同她說道:“倘若事情不對勁,嬤嬤你可要進去救我。”

錢嬤嬤連忙應道:“娘娘儘管放心,老奴就在外頭候著,隻要你叫一聲,老奴立馬進去。”

溫顏再二叮囑道:“可彆走了啊。”

錢嬤嬤點頭,“不走不走。”

溫顏人還沒進殿,周瑾行就聽到她嘰嘰歪歪的腹誹聲:

【媽的,大冬天的我來造什麼孽?】

【是被窩不夠暖和,還是麻將不夠好玩?】

【錢嬤嬤也真是,明知道周老板心情不好,還把我忽悠過來陪聊,我他媽隻擅長作死,不擅長做解語花啊!】

“陛下,淑妃娘娘過來了。”

錢嬤嬤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周瑾行心裡頭煩,沉鬱道:“不見。”

錢嬤嬤趕緊拉了拉溫顏的胳膊,她隻得無奈道:“陛下,妾做了清火的銀耳百合蓮子羹……”

話還未說完,周瑾行就打斷道:“拿回去。”

溫顏無辜地看向錢嬤嬤,表情遺憾,實則內心歡喜。

【耶,謝主隆恩!】

【我他媽吃飽了撐著來撞槍口!】

【這人情我乾不了!】

錢嬤嬤還想掙紮一下,欲言又止道:“陛下……”

結果周瑾行改了口,“讓她進來。”

溫顏:“???”

錢嬤嬤忙把她推了進去,像生怕她跑了似的,立馬把門關上。

溫顏杵在門口,內心有點複雜。

這兩天永福宮和壽安宮的人全都被殺了,那男人又心情不好,她覺得

自己很有必要喝點酒壯膽子。

“陛下?”

屏風後的周瑾行沒有答話。

溫顏提著食盒,硬著頭皮朝屏風那邊走去。

她把食盒放到桌案上,慫慫地探頭看屏風後的男人。

當時周瑾行穿著寬鬆肥大的寢衣,披頭散發坐在榻上,不修邊幅,好似一個孤寡老人。

【哇,老板好喪哦!】

【我都被迫營業來伺候你了,擺著一張臭臉給誰看啊?】

周瑾行的視線機械地落到她身上,溫顏繃緊了皮,緩緩露出標準的八顆牙微笑。

“陛下?”

周瑾行默默看著那個心口不一的女人,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道:“過來抱抱朕。”

溫顏有些慫,戒備道:“陛下怎麼了?”

周瑾行:“朕心情不好。”

溫顏遲疑了陣兒,才溫吞吞走上前,忸怩地抱他。

周瑾行一點點箍緊她的腰身,她的身體溫暖,彌漫著屬於女人的脂粉氣息。

周瑾行閉上眼,輕輕嗅了嗅,腰間的香囊裡散發著淺淡的橘子果香。

沉默了許久,周瑾行忽然道:“淑妃是不是很想做太妃?”

此話一出,溫顏的頭皮炸了,慌忙道:“陛下可莫要開玩笑!”

周瑾行緩緩仰頭,眼神陰鬱,“你難道不想?”

溫顏抽了抽嘴角,這他媽是道送命題!

她的求生欲極強,立馬捧住他的臉狠狠地嘬了一嘴,留下鮮紅的唇印。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