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平時並不是個話多的人, 即便他總是在店裡穿梭,但他還沒有總是在後廚的遙有存在感。
這可能跟他的氣質有關,他臉上總是帶著笑, 因為胖,圓圓的臉總讓人覺得可親, 覺得這個人沒有攻擊性, 值得信賴。
但也正因如此, 才很難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平時工作陳言也很少會戴手串,更不會把玩自己雕刻的核桃跟其它小玩意。
但他很大方,店裡的每個人,包括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都收到過他自己雕刻的小東西。
韓導經常會跟他討論怎麼盤小葉紫檀手串, 在這方麵陳言是個行家,韓導經常買到假的手串, 還是陳言出手, 才讓他買到了幾串真的。
平時他總是很低調,有事的時候人人都會想起他——因為他不僅脾氣好,還幾乎樣樣精通。
除了對機器一類的東西一竅不通外, 書法繪畫文玩樂器, 基本就沒有他不會的。
明謙還對陳言感歎過,自己估計努力一輩子都沒有陳言會的東西多。
還是陳言安慰他:“我活了多少年?你才活了多少年?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個小娃娃呢, 等你活到了我這個歲數,還沒有我的本事你再憂心吧。”
那時候明謙才知道, 原來陳言是店裡除了幽君外最年長的。
算算年齡,遙隻能算是他的曾孫子輩。
“那老頭怎麼回事?”遙把手上的水擦乾,站到明謙身邊問。
勝村陽太現在緊緊抓著陳言的手腕, 陳言也不好直接硬掰開, 現在正僵持著。
明謙也不知道, 他小聲說:“禮貌點,彆叫人老頭。”
遙:“……我錯了老板。”
明謙伸手揉了把遙的頭發,遙比較矮,站在明謙旁邊的時候兩人的身高正好,明謙能毫不費力的搭住遙的肩膀,或者揉一揉遙的頭發。
遙打了個哆嗦,慢慢往旁邊挪。
哎,老板喜歡他,他心裡清楚,可他不能回應老板的喜歡,不然幽君肯定會把他的皮扒了。
他才剛成年,還沒活夠呢。
揉完遙的頭,明謙準備去給陳言解圍。
此刻的陳言也搞不清楚這個老頭要乾嘛,剛剛把手串給了對方之後,對方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臉沉痛的看著他,好像他是被迫下水的失足少男,急需他的拯救。
陳言:“先生,你是不是該鬆手了?”
勝村陽太努力瞪大他的小眼睛,誠懇地說:“大師,你有這樣的技術,為什麼要待在這個地方?難道你不希望讓更多人看到你的作品嗎?”
陳言無奈道:“你好好說話,不要抓著我行不行?”
勝村陽太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還抓著對方的手腕,連忙把手收回來,倒是很有禮貌地說:“非常抱歉,是我失禮了。”
對方做出這樣的舉動,這麼鄭重的道歉,陳言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陳言:“……那手串你喜歡就拿去吧,我自己雖然雕了不少,但做成手串的不多,下回你來我可沒有第二串送你了。”
勝村陽太鄭重的拿出一條手帕把手串細細的包起來,然後放進自己的外衣包裡,這才抬頭對陳言說:“大師要在凡世中修行,我明白。”
陳言:“……”
你明白了個啥?
陳言莫名其妙的轉身,正好跟走過來的明謙碰上,兩人隻能一起往後廚走。
“那桌人找你麻煩了?”明謙小聲問。
陳言搖頭:“沒有,就是抓著我的手,非說我是大師。”
明謙:“這叫慧眼識英雄,雖然我不懂文玩,但我也覺得你雕得好。”
陳言謙虛道:“我距離大師還差得遠呢,我隻得其形,不得其意,真正的大師能把禪意刻在任何物件上,但我隻能把人物場景刻在核桃上,這其中的差距不是耗費時間就能追上的。”
說完陳言還歎息:“就像這世間從古至今熟讀詩詞歌賦的人很多,但詩仙詩聖還是隻有那二位,這與天賦有關,我還沒有通那一竅,認不下大師這個名頭。”
明謙聽完後沉思了幾秒,終於說:“我距離你的境界也很遠。”
陳言看著明謙的眼睛,真誠地說:“老板,共勉吧。”
明謙:“……嗯,共勉。”
從小到大毫無藝術細胞的明謙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體會不到陳言的煩惱。
他連唱個歌都能走調,畫畫隻能畫出火柴人,讓他了解陳言的煩惱實在太難了。
還是開火鍋店適合他,他就是個俗人。
不過這也不妨礙俗人欣賞美的東西。
“你不是說缺錢嗎?不然你把你的作品掛在網店試試看?看能不能賣出去?”明謙重新回到灶台前,忽然想起陳言之前說過幾次他的錢不夠。
倒也不是陳言抱怨明謙開的工資低,而是他自己的愛好太燒錢了。
他除了會購買原材料自己盤玩雕刻以外,還會去買成名的大師作品。
前者還算便宜,後者就貴的令人咋舌,大師作品不僅難買,價格還常常是幾萬起步。
如果想買大師之前的作品,還要去跟現在的持有者談價,那價格就更高了。
所以陳言之前哪怕到處給人看風水也沒存下多少錢來。
但明謙覺得他看風水之所以沒掙到什麼錢,根本原因還是因為他不會忽悠。
雖然明謙覺得風水師一類職業裡騙子多,但真才實學的肯定也有。
可掙錢多的一般都是騙子,騙子會揣摩人心,知道客戶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說對的,不如說對方愛聽的。
陳言有些猶豫:“我覺得自己雕刻的作品還沒到能賣出去的地步。”
遙在旁邊勸道:“我覺得你可以。”
何琴也說:“你送我的核桃我專門找盒子收起來了,我覺得那就是藝術品,你們看過核舟記嗎?我以前就想要有多精巧的手藝才能雕刻出那樣的核桃,後來也看過很多核雕,但都沒有陳哥雕的細致。”
兩個男嘉賓也說:“對,人的眼睛就跟真的一樣,還有頭發!這麼細致的頭發雕刻,一根發絲比真人的發絲還細,陳哥,不是我們誇你,是你水平真的高。”
陳言被一群人圍著誇了一頓,臉都被誇得有點紅,恨不得此刻就化為原形原地跳舞。
可惜這群人裡有人族,後廚還有攝像機對著他們,他沒法化為原形跳舞。
不然他還要唱首歌呢!
雖然歌詞永遠隻有“當康”兩個字。
“那、那我就試試。”陳言害羞了,低著頭去拿菜,端著明謙剛剛炸好的小酥肉和南瓜餅就走了出去。
他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直白的誇獎過。
可能是天性使然,陳言從不覺得自己學會的東西有多了不起,也從不跟人炫耀。
以前給人看風水的時候,客戶也更相信看起來年齡大,仙風道骨的同行。
不怎麼相信他這個胖胖的,看起來沒什麼經驗的中年人。
陳言把菜送到桌上,臉上的笑容根本掩飾不住。
“你們慢用。”他放下瓷盤,背著手走出了店門——他現在急需一個沒人的地方,獨自開心一下。
把拔絲蘋果,小米鍋巴和蔥油餅都準備好之後,明謙就端著餐盤出去。
他出去的時候那桌人正在喝湯,他們都沒有放蔥花和香菜,隻用空碗喝清湯。
明謙把餐盤放下的時候,一看就是領頭人的老先生抬起頭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明謙被他看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有種汗毛倒立的詭異感。
勝村陽太放下手裡的碗,也收回了看向年輕老板的視線。
自從他過了七十歲,味覺就一再退化,比同齡人退化的速度更快,他已經很久都平常不到食物的美味了,或許他可以通過以前的經驗調配出適合普通人的調料,但他自己吃的話,隻能吃出極端的鹹甜苦辣,任何一種都跟美味扯不上關係。
所以哪怕他是亞洲之晶的創辦者,是評審團裡最有話語權的人,但他其實並不怎麼參與投票。
因為他清楚自己這一票有多大的影響力,更清楚他這一票不該投出去。
所以他隻分析廚師烹飪的手法,食材的新鮮程度,以及店內的裝修和環境。
他不認為店內裝修是無關輕重的東西,對食客來說,有**性,能讓他們安心用餐的環境才是好的環境。
再美味的食物,如果出現在人流雜亂的市場中,也隻會被汙水和灰塵掩蓋。
可是現在,他看著手裡這碗湯,竟然啞口無言。
他說不出讚美的話,因為任何讚美都顯得蒼白,這碗湯就連他這個味覺失靈的人都覺得美味。
那味覺正常的人呢?
勝村陽太看著一同過來的同伴,他們也相繼放下了手裡的湯碗,每個人表情各異,但不難看出他們對這碗湯都有著一致的看法。
“你們覺得怎麼樣?”勝村陽太問道。
評審員們支支吾吾,因為知道勝村陽太味覺早已退化,外加他還不喜歡這家店的裝修,他們也不想說的太誇張,免得得罪對方。
“我覺得還不錯。”
“對,比我以前喝過的湯都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