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禎蹙眉,覺得這丫鬟說話顛三倒四。
英兒見他不信,心一橫:“您不會覺得自己的傷這麼久不好,是因為後來那些大夫不行吧?”
褚禎:“……”
英兒一語驚醒夢中人,褚禎一陣無言,怎麼也沒想到這是真相,靜了許久後才回神:“她不自知,你為何不告知她真相?”
“不忍心。”英兒實話實說。每次看到大小姐為了磨藥手都破了的樣子,誰忍心打破她的幻想?
褚禎對她的回答無言以對,想起自己因為加重的毒徹夜難眠的經曆,眼底閃過一絲不認同:“你就不怕她治死了人?”
“在您之前,奴婢沒見她為誰醫治過。”英兒一臉認真。
……合著是他自己倒黴?褚禎無語到了極致,竟隻覺得好笑,英兒看著他的笑臉一陣驚悚,心想這是氣瘋了?
褚禎唇角噙著笑,將藥瓶收好:“你若將藥拿回去,她必定會失望,不如就留在我這裡,”話沒說完,他看到英兒欲言又止,於是緩聲保證,“放心,我不會吃的。”
“……那您可要說話算話,”英兒不放心地看著他,說完又補充一句,“若您吃了,出什麼事我們可是不負責任的。”
褚禎好脾氣地點了點頭,接著想到什麼後,將腰間的玉佩取了下來:“這個你交給簡姑娘,就說是診費。”
英兒看著價值不菲的玉佩,一時間不敢接。
“拿著吧,我今日沒帶銀兩,改日有機會再見,自會用銀兩換回玉佩。”褚禎見她猶豫,便溫聲相勸。
英兒遲疑一瞬,還是先跑回馬車前,踮起腳扒著窗子,將褚禎贈玉的事告知簡輕語。
雖然不是第一次收診費,可簡輕語還是難掩開心,仿佛又被人認同了一般,隻是玉佩麼……她思索一瞬,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褚禎:“玉佩還是免了,既然同在行宮避暑,那很快便會再見,屆時褚公子給我一塊碎銀子便可。”
說罷,便將英兒叫上馬車,一行人朝著行宮繼續趕路。
英兒偷偷撩起一點後窗的簾子往外看,看著褚禎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化作一個點後,才扭頭看向簡輕語,一臉不解地問:“大小姐為何要收他一塊碎銀?”
“本來他不提診費就算了,既然提了,按照規矩肯定是要收的,畢竟是我辛苦治病救人換來的。”勞動得到回報,簡輕語略帶得意。
英兒不太懂,但見她十分高興,便也沒說什麼了。
因為在路上耽擱許久,等到行宮時已是傍晚時分。霞光落在平滑的地上,映出一片暖光,馬車自霞光中駛來,噠噠的馬蹄和車輪碾壓石板路的聲音混在一起,形成悠揚和諧的曲調。
當值的錦衣衛身姿挺拔高大,立於宮門之外,他的身後則是一排手執刀兵的禁軍。
馬車越來越慢,最後直接停了下來,然後有人逐漸靠近馬車,挺拔的身影倒映在輕薄的車簾上。簡輕語知道進宮之前要被搜查,所以馬車停下時也沒覺得有什麼,直到察覺那人停在隻與她隔著一道簾子的地方,她的表情才逐漸變得微妙。
明明是一道模糊的身影,輪廓都奇奇怪怪的,可她偏偏就覺得對方是陸遠。
而她剛冒出這個念頭,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下車,例行檢查。”
簡輕語:“……”果然是他。
許久沒有見過,對他的了解卻是半點不減,比如這短短六個字,簡輕語便敏銳地聽出他不高興,然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啊,他從上次竹屋之後,一直生氣到現在啊。
這可就有些棘手了,這麼久沒見,若他已經不喜不怒,便說明要麼原諒她了,要麼對她沒興趣了,不論哪一種答案都還算不錯,可偏偏還在不高興。
說明什麼,說明他不僅沒失去興趣,還沒原諒她!一想到他氣了這麼久,不知道心裡憋了多少種折磨她的法子,她頓時一陣頭疼。
身邊的英兒已經先行下馬車,簡輕語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麵,在握住車簾準備下去的瞬間福至心靈――
又非特殊時期,例行檢查這種小差事,怎麼也不該落到錦衣衛指揮使頭上吧?
簡輕語眨了眨眼睛,默默放下了手中簾子。
“下車。”陸遠不悅。
簡輕語隔著一張輕薄簾子,小小聲地開口:“小女子大病初愈,沒有力氣下馬車,還請大人過來檢查。”
說罷,她便感覺對方氣壓一低,頓時縮了縮脖子要下馬車,可一想到錯過這次,還不知何時能將人哄好,又咬牙停了下來。
簡輕語默默盯著車簾,當看到修長的手指從簾子縫隙穿過,然後往一側撥開時,她的心跳砰砰地快了起來。
簾子在二人中間推開,視線因此對上,簡輕語抿了抿發乾的唇,待陸遠俯身過來時突然上前,借著簾子的遮掩在他唇上飛快地印下一吻。
外頭是上百禁軍,那麼多雙眼睛盯著,簡輕語即便知道有簾子擋著,但心跳快得還是仿佛要跳出來一般。
陸遠眼神暗了下去,再開口聲音略顯沙啞:“長本事了。”
“大人,我好想你,”簡輕語握住他扣在繡春刀上的手,大著膽子相邀,“今晚你能來找我嗎?”
來做什麼,就不必說了。
陸遠定定地看著她,許久之後突然開口:“瘦了。”
簡輕語愣了愣,回過神後笑笑:“生病了,”說罷停頓片刻,又強行補了一句,“想大人想的。”
聽著她虛偽的情話,陸遠眼底閃過一絲嘲諷,抽出手便要退後,簡輕語急忙問:“大人今晚去找我嗎?”
“不去。”陸遠乾脆地回答。
簡輕語:“……”得,沒哄好。
眼睜睜看著簾子重新擋在他們中間,簡輕語欲哭無淚地歎了聲氣,喪著一張臉進宮去了。
馬蹄聲再次響起,然後漸漸遠去,陸遠垂下眼眸,仿佛一切都沒發生。
巡邏的季陽走到宮門前,看到陸遠後抱拳行禮,然後繼續往前走,隻是剛走兩步又折了回來,壞笑著出現在他麵前:“大人,有什麼好事啊這麼高興?”
陸遠淡漠地掃了他一眼:“哪隻眼睛看到我高興了?”
“兩隻眼睛都看到了,卑職跟了您這麼久,同樣的麵無表情,卑職能分析出八百種情緒,”季陽得意地看著他冷淡的眉眼,“比如現在的麵無表情,就是高興。”
“哦,”陸遠垂下眼眸,“既然眼神這麼好,夜間的巡邏也歸你了。”
季陽:“……”
看著他瞬間喪氣的眉眼,陸遠勾起唇角,眼底總算閃過一絲清晰的愉悅,季陽眼睛一亮,正要腆著臉求饒,布滿霞光的路上便再次響起了馬車碾過的聲音,季陽認出是哪一家的馬車後不敢再鬨,帶著巡邏的人便離開了。
陸遠抬起眼眸,看著馬車到麵前停下,抱拳對馬車中人行了一禮:“殿下。”
褚禎聽到他的聲音頗為意外,掀開車簾後問:“陸大人今日怎麼在宮門當值?”
“不過湊巧路過。”陸遠回答。
褚禎微微頷首,想到什麼後便要下馬車,陸遠上前伸手攙扶,褚禎道了聲謝,借著他的力道踏到地上,單手捂著傷處蹙了蹙眉。
“牽扯到傷口了?”陸遠問。
褚禎笑笑:“孤沒事,走吧,孤與你同行。”
陸遠微微頷首,隨他一同往行宮裡走,走到人少處後才不緊不慢地問:“殿下可是要同卑職說什麼?”
“的確有話要說,”褚禎唇角微揚,眼底滿是細碎的笑意,“陸大人可還記得先前孤說過,有刺客扮作姑娘二次加害於孤。”
“卑職記得。”
“孤就是想告訴陸大人,一切隻是巧合,是孤小人之心,誤會了那姑娘。”褚禎想起總是戴著麵紗的臉,眼底的笑意更深。
陸遠掃了他一眼:“殿下如何能確定?”
“孤既然這麼說了,便是已經有了證據,”褚禎看向陸遠,臉上的笑意略微收斂了些,“孤不肯告訴陸大人,隻是不想錦衣衛嚇到她,還請陸大人體諒。”
“殿下言重。”陸遠抱拳。
褚禎笑笑,同陸遠一起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快走到主殿時,他突然問:“陸大人那兒可有碎銀子?”
陸遠停頓一瞬:“殿下要碎銀子做甚?”
“是有一些事,”褚禎說得含糊,“陸大人可有?”
陸遠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半晌垂下眼眸:“稍等。”
說罷,直接叫住經過的錦衣衛,說了幾句話後便拿到一塊碎銀。
“夠嗎?”陸遠詢問。
褚禎感激一笑,接過碎銀後將腰間玉佩取下,直接遞了過去:“夠的夠的,多謝了,陸大人不嫌棄,就拿這個抵債吧。”
說罷,見陸遠眉頭微蹙,急忙又補了一句,“孤沒有彆的意思,隻是不想總惦記著這點賬,將來還要費心找碎銀還給你,這玉佩不算貴重,卻能補氣養身,陸大人可以自留,亦能贈人。”
聽到他說補氣養身,陸遠驀地想起某個動不動就病一場的小姑娘,索性就收下了。